见有人进来,她起身离开琴案,身姿款款地走到他们面前来,屈身行礼:“红玉给爷和夫人请安。”
虽是这么说,眼珠子却只看向傅云期。说话期间还用纱衣遮面,发出了阵阵轻咳之声,像是在告诉他们自己确实得了风寒还未痊愈,不是作假。
傅云期紧紧盯着她的脸,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女子的面貌在脑中一闪而过,好像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具体的情形。
她轻轻抬起头的时候,楚妙尔诧异地发现,她的眼睛非常纯净,弯弯的,犹如一弯新月。据刚刚小厮所言,她可不像湖音那样只卖艺,这样的女子怎么甘心来个青楼出卖呢?
红玉的眸光淡淡扫过楚妙尔的脸,同样也有微微的惊讶之色,不过仅仅停留了片刻,就敛了目光,恭敬地问道:“不知爷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你的姓氏是什么?”傅云期随意问了句,可见他也是在怀疑她的身份来历。见她半天没有回应,不由得试探似的问道,“怎么,不方便说?”
红玉的双颊微微扯动,给人皮笑肉不笑的错觉,她笑着说道:“爷说笑了,入了青楼便要忘了前尘往事,姓氏更是不要再提,免得因为自己而辱没了祖上的名声。”
“也对,进了烟花之地,弃了身份也算是重新做人。”傅云期轻笑一声,冷冷说道。
傅云期虽然说话不太好听,但鲜少像这般对一个脂粉女子冷嘲热讽。楚妙尔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心中更加笃定了这个女子有问题,眼下却不好问。
“爷既然来了,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红玉依旧带着温煦的微笑,不露痕迹地转身,边走边说道,“红玉这就为爷弹奏一曲,请爷清赏。”
她垂眼缓缓坐下,手轻轻放在琴弦上,身姿清雅曼妙。
傅云期拉过她的手,走到窗边竹椅旁坐下,看着低头的红玉淡淡说道:“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红玉手指轻拨,朱唇微启,曲调幽幽,歌声哀婉悠长,在这安静长夜里格外悦耳。
“这是?”楚妙尔越听越熟悉,问道,“你是汴京人士?”
红玉微笑摇头,“只是偶然得到一本琴谱,”她眼神示意案上的琴谱。
这曲子曾经听湖音弹过几次,难道是同一本琴谱?楚妙尔怀着好奇之心,从椅子上起身往她那边走去。
刚走到琴案旁边,琴声就戛然而止,楚妙尔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手臂上没由来的一阵刺痛。
“大胆!——”
只听见傅云期一声怒喝,楚妙尔被他拽得连连退了几步,才跌入他的怀中。
耳边嗖嗖暗器飞过,伴随着红玉的大笑声:“傅云期,这么多年了,每日每夜你入了我的梦,没想到你竟然还活得好好的,我真是恨呐!”
傅云期将楚妙尔紧紧抱在怀中,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动作行云流水,将红玉逼得连连后退,直到支撑不住径直扑倒在地。
没了声响,楚妙尔从怀中探出头来,只见地上暗器一一散落,在地面上零散地躺着。而方才气质清雅的红玉,此时正趴在地上秀发凌乱,发钗上的珍珠也散了一地。露出来的小臂均有细细浅浅的几道伤痕,虽不至于伤其筋骨,却也令她暂时不能拿起暗器来。
楚妙尔惊魂未定,连忙低头检查,索性傅云期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京都吴氏,”傅云期眼神犀利,冷冷地说道,“当初若不是本王念及你年纪尚幼,才恳请皇上饶你一命,早知今日,本王就不该心软替你求情,图谋暗算之人本王见得多了,本王本无意与你一个女子计较,可你为何无缘无故伤害王妃?”
听傅云期的口气,他的确是认识这个女子不错,可京都吴氏,她在京都住的这段时日并未听说过这个京都吴氏,楚妙尔心中越来越觉得疑惑。
红玉听后抬起头来,眸中迸射出屈辱和愤怒,唇角却带着自嘲的笑:“哼,四王爷与四王爷如同神仙眷侣,杀了她兴许会更加让你不痛快。我宁可跟爹爹娘亲一同去死,也好过这些年过着讨人欢心的日子!”
她的话让楚妙人惊愕万分,她为何会对傅云期有如此大的仇恨,听傅云期的意思他当初还替她求过情,不然也不可能留着一条命存活至今。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谁?”楚妙尔立即抬头问道。
傅云期的眼神更加冰冷,如刀剑寒光,对她警告道:“既然你想死,本王就成全你!”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大力踹开,一个小厮先闯了进来,接连着一群十来个小厮模样的人都跟着进来房间,在门口分开站成一排,最后红姨从中间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发生了何事,红玉?”即使面对这种场景,红姨也保持着一副优雅随意的姿态,轻摇着团扇,笑着问道。
红玉见冲进来的十几人,心中悲痛交加,趴在地上,眼泪顺着双颊慢慢滑落,悲戚地说道:“你让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将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一个个都杀了!”
站成一排的小厮不明白这个新来的姑娘在说些什么,只是方才听到屋内有打斗的声音便赶来维护,他们都是些小老百姓,此时听她要死要杀的,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举措,皆是静静望向跟前的红姨听她吩咐。
只有红姨注意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一向带着笑的脸上流露出惊讶来,又很快被压制住了。她转身轻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留着这里。”
小厮们也不敢多问,弓着腰就退了下去。
“我出卖身体只学到这点本事,今日我吴红玉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红玉看着傅云期恨恨说道,“只可惜我没能将四王妃一同带下去,那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孤独。”
楚妙尔看着她眼中的恨意,背后忽然凉飕飕的。
“凭你也配与我的王妃相提并论?”傅云期冷冷笑道,眼中全是不屑,“黄泉路上定有你的父母兄弟等着,怕是热闹得很。”
剑起寒光现,红姨这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促唤道:“且慢!——”
这是烟花之地,若是沾染上了人命那还了得,那不是嫌日子过得太顺遂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红姨笑着说道:“王爷若是想杀人,请移步到别处去,劳请不要在满春院动刀,也算是给我一个面子。”
楚妙尔只是想来看看曾经湖音姐姐待过的地方,从未想过会惹上这些麻烦,她仰头轻轻对傅云期说道:“算了吧。”
“既然王妃为你求情,本王今日就饶了你的命,红姨,马上请官府的人来。”傅云期淡淡说道。
“哈哈哈——”红玉仰天大笑,悲喜交加竟吐出一口血来,她冷笑看向楚妙尔和傅云期两人,“我吴红玉既然今日决意赴死,有何必看你们假惺惺!”
说完便立即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窗子跑去,白纱染血,随风而去,宛若一道绝笔。
傅云期的脸上逐渐笼罩上一层黑雾。
“啊!”纵使红姨看淡了人世间百态,但眼睁睁瞧着一条鲜活的人命消逝在眼前,还是忍不住眼皮一跳,惊叫一声。
楚妙尔心里一沉不敢去窗台看,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便是楼下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入耳。
官兵没多久便来了,带头的正是林木森,他与红姨有着不少的交情,听闻满春院出了命案后就匆匆赶来。
“红姨,谁敢在满春院杀人?真是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林木森怒声说道。
他本是气势汹汹而来,可目光触及到屋内傅云期的时候,愤怒的眼神忽然变得呆滞,瞠目结舌地跪地喊道:“微臣该死,微臣词不达意,还请王爷恕罪!”
傅云期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未见,没想到林大人还记得本王,看来’贵人易忘事’也不见得是真的。”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王爷可别折煞微臣了”林木森伏地不起,急急叩首。
这个四王爷与二王爷相交甚好,只是与二王爷不同的是,四王爷更加翻脸无情,处事全凭自己的喜恶,若是惹了他那可难办了,林木森心急如焚,短短几分钟额间便布满了细汗。
“起来吧,”傅云期转身看着地上的人说道,“那个红玉一时疏忽不慎失足跌落,今夜本王与王妃从未出现,这样说你可明白?”
林木森起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房间中的情形,心中明白了大概,连忙颔首应道:“微臣明白,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定不会泄露王爷和王妃的行踪。”
退出去时,林木森悄悄和红姨眼神交流了一下,示意她赶紧下来。
红姨见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心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笑着上前行了一礼后抬眼说道:“刚才就觉得王爷面熟,兴许不是我老眼昏花,王爷确实上头有个哥哥吧?”
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做隐瞒,傅云期淡淡说道:“湖音姑娘跟的便是我二哥,不是本王有意相瞒,只是不想多生事端,见谅。”
“湖音如今可好?”红姨关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