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日子皇上都没来泠宣殿,听说今夜皇上翻了雪妃的牌子,宫女们都不敢怠慢,自接到消息就开始收拾,连角落的灰都没有放过。
“曹公公来啦,”夏荷早就瞧见了门外的曹公公,笑着提醒道,“雪妃娘娘,那皇上应该也快到了吧。”
楚羡雪回来后换了身鹅黄色的纱裙,一直望着窗外发呆,这时听到声音才收回眼神来,眼睛里隐隐约约还有些泪痕。
“见过雪妃娘娘。”曹公公一眼就见到她如弱不禁风的细枝嫩叶,一吹便倒的模样,心中不仅万分唏嘘。
这楚羡雪原先是多么盛宠六宫,如今也还是落得个孤守空房的下场,瞧她的样貌也不比那阿尔云朵逊色,怪就怪在她太过单纯了。
“曹公公亲自过来,可是皇上也来了?”楚羡雪站起身来,望门外看了看,却没有看见皇上的人影,难掩失落地垂下了眼。
“雪妃娘娘,”曹公公斟酌了许久应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天才笑着说道,“皇上今夜去百花宫,特地命奴才过来跟雪妃娘娘交代一声,免得让您等久了。”
都说君无戏言,可为什么皇上会忍心为了一个阿尔云朵让她失望呢,皇上能派曹公公过来,一定是在她与阿尔云朵之间权衡了一遍。这就是她认为可以依靠终生的人,原来说一生一世对她好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心中虽然是酸楚,面上却强撑着微笑道:“多谢曹公公专门跑这一趟了。”
曹公公既然已经把话带到,也不方便在此多停留,又忙不迭地往百花园赶去。
目送他离开后,楚羡雪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到软榻上,将泪硬生生咽进了自己心中。
本来晴空艳阳,忽而远方天际飘来朵朵阴云,将大半个天空遮住,顿时周遭事物变得昏沉沉的,微风中带着热气,越靠近崖边越觉得有阵阵凉意扑面而来。
马蹄声隐匿在狂风中,一群禁卫军装扮的人在悬崖四周搜索着什么,佟卓勒马停住,翻身跃下马来。
“佟首领,”有人远远就看见了他,几步跨上前来,躬身行礼,“您怎么来了?”
“马林,皇上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明日若是还没有消息,你我都不用再回京都了,”佟卓冷冰冰的眼睛环顾四周后,才缓缓开口,“还没有找到线索?”
马林紧皱着眉头,双手也握成拳,高声说道:“兄弟们两天两夜都没合过眼,确实是没有找到。”
此时忽然狂风大作,伴随着狂风的呼啸之声,天空上的乌云疾速翻滚,云团越聚越多,云层中隐约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
这是要变天了啊。
佟卓径直来到崖边,望了眼下边,翻涌的河水像是血盆大口要将人吃了进去,只看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
他站的位置正是阿尔云那落下去的那处地方,此时还有淡淡的血迹,佟卓慢慢半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探了探那里的藤蔓,似乎有被血迹顺流而下的痕迹。
“这下面去看过吗?”佟卓淡淡问道。
早就聚在一起的禁卫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吱声。
还是马林大着胆子说道:“佟首领,这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您看周边的藤蔓,稍不慎有一脚踏空,怕是要被藤蔓活生生给缠死。”
“是不是我平日里让你们过得太悠闲了,”佟卓低声呵斥道,“既然如此,回了京都我便跟皇上请命,让你们去漠北,不然白白费了一身的本领。”
听到他说回漠北,众人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漠北贫瘠,至今都不时有东厥人来捣乱,动不得说不得,简直是大金国所有人的噩梦。
“佟首领,”马林轻声劝道,“即使是找到了怕也是尸骨无存,欸,欸,佟首领——”
佟卓忽然俯身抓住藤蔓,纵身一跃,险险挂在崖壁上,零星的雨滴直坠而下,空气中裹挟着丝丝清透的凉意。
“你们若是怕,不如先回去,我身为禁卫军的首领自然要以身作则,才能不负皇命,我佟卓今日大不了命丧于此,也好过回去受到唾骂白眼。”说完便顺着藤蔓往下滑去。
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划过天空,好似扯破了无边的天幕,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入泥土中,形成泥泞。
见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马林踢了一脚泥泞,低声骂了一句,下定决心似的高声对其他人说道:“佟首领待我不薄,我马林这一生定是要为他同生共死的,你们,哎,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消息吧,不许私自行动!”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不敢吭声,眼睁睁瞧着他们二人纵身跳下,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阻止。
佟卓才下到一半,忽然巨雷轰然炸响,在崖间回响,久久没有消散,飞沙走石向他袭来,刮得他都无法睁眼。
“佟首领,现在雨正大,那儿有个山洞,咱们先到里面避避吧。”
佟卓睁眼就见到近在迟尺的马林,神情中却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的意外,这情形也顾不上调侃他,和他顺着藤蔓慢慢往山洞移去。
“您也真是的,还这么拼命,”马林站在山洞门口,看着这瓢泼大雨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有个山洞,不然我们真的是尸骨无存了。”
”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敢忤逆了是吧。”佟卓一拳接一拳地揍在马林的肩上,逼得他连连求饶。
“佟首领啊,您说谁能不怕死啊,”马林双手合十,露出殷勤的笑来,“你不怕我敬佩您,可我不能让兄弟们送死啊,我不是陪您下来了吗,消消气。”
这小子自六岁时就跟在他身边,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看来,模样成了大人的模样,性子倒是还像小时候一样。
“忠人事,听天命。”佟卓负手而立,望着无边重重叠叠的水帘叹息道。
马林撇撇嘴,不太赞同他的话,学他的姿势和口吻说道:“上头的人纵于情乐,朝上的人官官相护,暗中勾结,剩下我们这些小人物可怎么活哦。”
一声叹息后,紧跟着就是一声刺耳的惨叫。马林捂着头,痛苦地弯下腰。
“不该置喙的不要随意置喙,免得引来杀身之祸。”佟卓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洞中走去。
洞中巨大的岩石前面,赫然摆着一堆木柴,这里气候潮湿,按理说不太容易燃烧起火才是。佟卓快步上前,捡起一根放在手中细细查验。
马林见势不对也赶紧跑了过去,见着地上的灰烬,免不了有些惊讶:“他们真的下了崖?!”
按照这还未烧完的枯枝来推断,应是今早上匆匆离去还未燃尽,那他们定是往崖下走了,既然还能走,就说明伤势不重。
想到此,佟卓望向洞口的双眼眯了眯,黢黑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欣慰。
“佟首领——”马林惊呼一声,连忙赶到佟卓身边,弯腰将手掌在他面前摊开,一枚染满血迹的暗器展露无遗,“佟首领,您看这上面全是血。”
佟卓惊愕万分,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他将那枚暗器拿过,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佟首领,”马林满腹疑惑,凑上前来问道,“这就是刺杀小可汗的人留下的暗器?看着上面血肉模糊,这些人下手可真是狠啊。”
这是谢家堡的暗器,从不屑于与人结党的谢家堡为何会突然行刺东厥小可汗?关键是,他们如何得知朝廷的行动?佟卓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手心冒出了浅浅一层细汗。
“这?”在佟卓凝神思考时,马林又惊呼道,“应该是,女人的衣服吧,可小可汗一行人中好像没有女子吧?”
马林在地上的沙砾中刨出几缕角料,淡粉色,一看便是女子的衣衫,和着一团白布散落在碎石沙堆中。
“看样子小可汗并未受伤,”佟卓侧过头沉声说道,“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两日未合眼,你先睡吧,我守着。”
“不用守,又不会有人来,您也睡会儿吧。”马林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话音刚落便打起了呼噜来。
“嘁,这小子。”佟卓摇摇头,望着洞口出了神。
风雨雷电之声充斥在天地之间,震耳欲聋,大地昏暗一片,不辨方向。
冰凉的雨丝落在泥土小径上,不少行人匆匆而过,将路面踩踏成一串肮脏不堪的脚印,旁边一座不起眼的草房内,烛火摇曳。
“哎,这天好好地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明天路滑又不能采草药了。”一个孩童模样的人仰头望着天,叹息着关了纸窗。
“阿弱,快将煎好的药拿过来,”白须老者微微直起身子,扶着腰表情甚是夸张地唤道,“哎哟哟,我这老腰,不行了不行了——”
本想去后院拿药的阿弱见此,又不得不折返,将他扶到一旁的摇椅上坐稳后才放了手,看着突然造访的男子不悦地说道:“师傅站了一个时辰,腰能受得住吗。”
“阿弱长大了话也多了。”
“哼。”阿弱噘噘嘴,转身就进了后院。
“你别担心,”白须老者似乎费了不少心神,闭着眼说道,“伤口已经缝合好了,她喝下药很快就会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