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丞相于绿乌城来报:天庭撤兵了!”
白隐到达妖都九日后的一个傍晚,一抹斜阳伴随着风尘仆仆的消息照进了日暮时分的奉天殿内,令狐幽听了展颜而笑,这是这些天他第一次安心地坐下。
“既然陛下的危机已经解除,也是时候放臣回去了罢?”白隐立侍在一旁,试探性地问道。
拓拔仲卿特意把白隐丢到妖都后才去绿乌,此间还嘱托令狐幽需要特别重视她,言语之间有将她长期留在妖界的意思。
对于白隐的要求,令狐幽并不理睬,转而询问:“丞相何时回朝?”
“丞相欲留在绿乌城整顿兵马,重塑关防,或许要月余,或许更久。”
令狐幽准了拓拔仲卿的请求,然后召百里彦丰入宫,与他说了许多事。可怜百里和拓拔两个老头,一大把年纪还要为妖族南征北战,白隐看在眼里,不由感叹令狐幽身边真没几个能担大任的人了。
令狐幽一论起国事便忘了时辰,自然就把白隐晾到了一边儿。陈芮心里明镜似的,令狐幽不理睬白隐,他便连请带推地让她先回驿馆歇息等候,白隐无可奈何,只能暂且作罢。
令狐幽把她看的很紧,不给她丝毫出逃的机会。呕吐之感越来越重,且四肢乏力,身体虚乏。白隐猜测大概是新地方水土不服,因此没太在意,可直到某些东西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如期而至,她才开始后怕。
第二日,白隐再次求见令狐幽,准许她见见蜀禾,理由是太子奕青思妹心切,她想要代为问候。
这次倒没有过分为难她,差几个人将她顺顺利利地送到了蜀禾住的琉璃宫。
蜀禾见了白隐,先是惊讶,继而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拖着笨重的身子请她入座。
白隐看着阔别多年的故人,内心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盯着我看做什么,为何不说话?”蜀禾问。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还有两个月便要临盆,此刻她拖着大肚子与白隐面对而坐,眼神已没有出嫁时那么凌厉,消瘦的身子也胖了不少。
白隐笑答:“多年不见,今日突然面对,不知该称你为大公主,还是妖后。”
蜀禾听了这话,颇有些惆怅,怔忡片刻才道:“你还是……叫我大公主吧。”
“你们都退下,本宫与太子妃有私房话要讲。”
待到侍从全部退下,蜀禾才道:“我早就听说你被拓拔仲卿拐来了,三番五次想求陛下让我见你,都未敢开口,我生怕做错一步,让他怀疑你,牵扯你。”
“大公主挂心了。”白隐安慰道。
“你费尽心思找我,是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吗?”蜀禾突然表现的很热情,让白隐直怀疑,她从前不是恨自己的么?
可眼下的处境容不得她多想,开门见山说出心中疑虑:“大公主,我可能怀孕了。”
“什么?!”
白隐便将这几日的不适同她讲了,蜀禾听完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说:“看你的情况,八成是了,只是需要看太医,好确认一下。”
“这正是我害怕的地方,”白隐握住她的手,眉头紧锁,“我怀孕的事不能让除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知晓,否则会更难离开妖界。”
“但此刻最要紧的是先确定你到底有没有怀孕。”蜀禾灵机一动,抓起她的胳膊说,“我有一个办法。”
蜀禾同白隐在宫内洽谈许久,到了傍晚不得不出宫之时,蜀禾骤然拉着白隐的手死活不让她离开,侍从与白隐都劝阻不动,几番掰扯,竟落下泪来,哭着闹着就是不让她走,还说:“本宫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来娘家人,连让她陪我几日都不肯么?”
她怀着身孕,众人不敢过分劝阻,只能一面哄着一面去禀报令狐幽,令狐幽亲自赶来劝说,不料蜀禾反而哭的更厉害,拉着白隐的胳膊就是不让她走。令狐幽无法,蜀禾的要求他向来不会拒绝,于是只好准许白隐留下,以免她情绪激动,动了胎气。
白隐始终疑惑,尚过了五十年,蜀禾对她的态度竟变得如此之好,而且甚是机智聪敏。
令狐幽每日都会让最信得过的太医张自平为蜀禾诊脉安胎,早晚各一次,从不间断。
这日傍晚,蜀禾称自己身体不舒服,早早便躺在床榻上休息,太医惯常来请平安脉,却没有见到妖后本尊,而是一帘之隔,只见一只白皙的手腕从厚厚的幕帐中伸出,帐后传出蜀禾不适的低吟。
张自平不敢抬头细看,双目战战兢兢地盯着眼前的玉腕,小心翼翼将一寸丝帕覆于其上,便开始闭目诊脉。
不多时,这个老太医花白的眉毛便皱成了一团,他不禁斗胆抬首往帐内看,然而幕布高隔,什么也看不清。
“张太医,”帐后传出蜀禾的声音,“本宫的身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张自平立刻收回目光,沉着道:“回娘娘,不知为何,娘娘的脉象有些虚浮,不该是怀胎八月之人该有的稳定强烈,倒像是怀胎不久……”
他的声音逐渐低微下去,蜀禾没有动,镇定地说:“张太医照顾本宫许多年,自然知道本宫身体虚薄,脉象虚浮些也不是没有可能。加之本宫自有孕以来心情郁郁寡欢,着实是难过……太医不如多开些安胎的药剂。总之,本宫和腹中皇子的身家性命都拜托给您了。”
张自平立刻以头抢地,回道:“多谢娘娘信任,臣一定竭尽平生医术为保娘娘母子平安。”
“本宫自是相信你的。”蜀禾隔着幕帐悠然道,“今日的事不要让陛下知道了,他这几日政务繁忙,这等小事便不去给他平添烦恼了。”
“是。”张自平深深一揖,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等人都走光了,白隐和蜀禾同时从床上坐起来,白隐深吸一口气,蜀禾则兴奋地握住她的手,满面红光地说:“嫂嫂,你真的怀孕了!是我哥哥的孩子,是未来魔族的太子!”
这一声“嫂嫂”喊得白隐猝不及防,相对于蜀禾的兴高采烈,白隐却没有体现出一丝即将为人母的高兴来,她的眸中闪着冷光,如临恶耗般地垮了身子。
蜀禾看着她忧虑的表情,慢慢也想通透了。
“我明白了,”蜀禾放开她的手,“你是被当做筹码绑来妖界的,如果他们知道你怀孕,更不会放你走了。”
白隐的目光移到自己的小腹上,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语气变得坚定:“此刻令狐幽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个,我不允许我的孩子还未出生便成为人质。”
张自平很听嘱咐,那日诊脉后再开的安胎药都是高了两剂的,不过从之前的一日三次变成了一日两次。蜀禾私下将一碗药分成两碗,与白隐共同饮下。
“你这样做对孩子好吗?”白隐第一次喝之前,担心地问。
蜀禾无畏地拍拍自己的大肚子,笑道:“我即将瓜熟蒂落,就算多喝几碗安胎药又能如何?难不成生出来的孩子能聪明几分?”
白隐哑然失笑。
“倒是你,”蜀禾关切地摸摸她尚未显怀的肚子,“你舍命救容儿的事我听说了,你的底子被伤的不轻,如今又意外怀孕,正是危险的时候。”
自此,白隐开始与蜀禾同吃同住,不必担忧有人在饭菜里下毒,还有安胎药偷偷调养着,过了一个月,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在这一个月里,白隐想过很多种方法想要逃出去,甚至连挟持蜀禾这样的下下之策也商量过,可是最后都被否定。她自己多久都能等,可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得,眼瞧着肚子逐渐大了,白隐越发焦头烂额。
与此同时,奕青那边也没有闲着,病好后三番五次跟妖族交涉,让他们放人,可令狐幽要么不让拓拔仲卿见他,要么直接不理睬,一个月下来毫无进展。
“令狐幽没有理由让我一直留下,他不松口是因为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我,此时正是需要有人推波助力的时候。”
“可惜他很少让我干政,如果我主动去说,显得太刻意。”蜀禾也跟着心急如焚。
又过了半个多月,蜀禾实在看不下白隐因为走不掉再次日渐消瘦,决定试一试另个一办法。
这个想法一开始便在她脑中徘徊,却一直犹豫着不用,她以为以白隐的手段会找到别的好办法,然而挣扎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丝毫效果,她的内心动摇了。
初秋过后便入了冬,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九个月的胎儿几乎拖得她走不动路。尽管如此,在这个霜降的夜里,在她的贴身侍女都困到睡着了的时候,她独自点燃了一盏小灯,自己穿好衣裳披上斗篷,推开厚重的宫门,尽全力疾步行出数百米后,闪进了一处位置偏僻的宫门里。
这是一座极小而不显眼的宫闱,在隔壁琉璃宫的衬托下更显得寂寥冷落。蜀禾合上宫门的一瞬,一双只属于男人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胳膊,蜀禾看都没看,不假思索地转身投进了男子的怀里,年轻的男女紧紧相拥,连灯掉在地上熄灭了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