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刿大哥,我有话讲。”平素里寡言少语的小个子突然作声。
“怎么了,轲?”刿诧异道。
“我观那公子盻说话不尽不实,不可全信。”
刿勃然作色“你小子是不是胆怯了?不敢去了?没卵子的货色。”
轲也不恼火,不温不火地说道“我不是主张逃跑。我是想,与其刺杀,不如劫持。”
刿道“那昏君难道不该死吗?”
“非也。一旦刺杀,不论成与不成,你我的性命,和邻里的家小的性命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如果改用劫持,逼得昏君就范,把昔日里盘剥的号草、使钱一一吐出,逼迫他释放狱中的友人,然后在劫持他的这段时间,要他们提供车马,允许我们的家小、农具离开宋国境内,岂不是更好。
要是选择刺杀的话,谁知道昏君死后,即位的是不是公子盻,他还有那么多的弟弟,成公子还有三人,凭什么轮到他一个桓公子即位。难道你们不觉得公子盻和向家小儿的计划在细节上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吗?”
刿摸了摸周刀,道“可是公子盻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还几次帮助我们。这次能从牢狱中脱身,不全靠了他的帮助吗?”
“细节很重要。”轲竖起一根指头“先前公子盻在追打向家小儿的时候,我观他的眼神,不在自己家孙子的身上,而是有意无意观察我们的神态、反应。我觉得有可能是他在表演一出戏给我们看。
我担心他是在利用我们去刺杀昏君,好让自己从中取利,可能是觊觎君位,也可能是想要重新成为大夫。”
轲一番言论,让刿也动摇了起来。
“如果公子盻能力不足,昏君死后,没能继承君位,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大,那么我们一家老小都要命丧九泉,因为成公子个个都是昏君的弟弟,如果刿兄是国君,你会放过杀掉你弟弟的凶手吗?”
刿将心比心,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假使公子盻排除千难万难,登上大宝,他要是心怀鬼胎,只是借助我们的手来篡位,到时候翻脸不认人怎么办?庇护我们必然要使他在诸侯中声名受损,严重的话,伯主晋国要严惩凶手以正礼法,我们的下场又待怎样?”
轲进一步总结道“所以轲以为,最好还是劫持了昏君,要他答应我们的条件为宜。只要我们的刀匕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的那些臣属肯定会就范。
我们等他把我的的条件都履行后,再在边境一刀结果了他,大伙一块跑路,岂不是更好?”
轲的谋划深孚众望。
“大家且附耳过来,我们到时候这样……”
……
籍田礼完成后,还有一场长长的宴会,相当于君臣在野外开一场pary。
酒肉尽兴,宾主尽欢,杵臼今日的心情出奇地好,上午收拾了长期以来钳制他的三桓,他感觉呼吸的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恭祝君上,重振君威,将来海阔天空,大有可为。”公孙孔叔小小地酌了一口,然后唱起了《诗经》中的商颂。
“嘉兴是在希望我能够如先祖汤一般,成就一番伟业啊。”杵臼感慨于心。
“嘉兴,当饮此白!”杵臼干了一樽,咽喉上下耸动,面上潮红“借卿吉言。”
两人越聊越尽兴,开始讨论起三桓走后,空出的上卿、亚卿之位有何人选起来。
宴会结束后,一行人的车马开动,从东郊折返都城。
杵臼还不知道,一伙人正埋伏在归途。
……
满朝君臣正沿着大道行进,忽然,从旁处冒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野人,手里捧着一册竹简,恭顺地稽首。
路中央冒出来一个大汉,公孙钟离勒马问道“何人拦架,难道看不出,这是国君的队伍吗?”
野人挤出满脸的褶皱,拼出一番笑容,他已经多年没有幸福地笑过了,骤然展颜,有点不适应“我是隧地的野人,无姓,名刿。昔日有一隐士高人与我言,某年月日,宋君当于此过,有宝书一卷,尽陈治国之妙,献之于君,可得富贵。
如今君上果然路过此地,刿愿献上书籍。”
杵臼先前才与臣属讨论了如何求取贤才,弥补大夫之位的空缺,如今瞌睡了就有人送上来枕头,心里哪里不高兴。
“此,必定是有贤人欲入仕,又不知胸中良策能否受到重用,来此试探于孤一人。”杵臼笑着对边上的公孙孔叔道。
“君上明鉴,以孔叔观之,应是有人见君得名与器,想要自荐的把戏。”
“孤一人与卿所见略同。”杵臼于是吩咐甲士让开道路,请那汉子上来献书一观。
刿于是捧着竹简缓步上前,公孙钟离披甲执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三掌距离之处。
刿走到杵臼乘坐的战车的驷马前,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脊背处冒出了斗大的汗珠,小腿战栗得都有些站不稳了,口中的唾液仿佛是一瞬间干涸的河床,气息从喉结处经过的时候,隐隐有痒痒的感觉。
公孙钟离感觉很蹊跷,杵臼却笑着摆摆手,做出一副亲民的样子。
“郊隧之地的粗犷野人,没有见过孤一人的军阵,所以心惊胆颤,这很正常,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杵臼对自己的兵强马壮十分满意,他觉得是自己威武的贰广吓坏了来人。
公孙孔叔也觉得公孙钟离有些警惕过头了。眼前的小人不过是贤者试探君主雅量的一个工具人,搞得紧张兮兮的,平白无故拉低了印象值,毕竟对国君的评价,全靠这个野人回去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贤者口述。
况且,杵臼好歹昔日里在学校学习过君子六艺,射箭和技击都是专业培训过的,区区一个手无寸铁的野人还不值得贴身防范。
“君上,愚以为,公孙钟离的兵锐贴得太近了,吓坏了献书之人。希望君上能稍微宽容他,让他能够在君上面前完成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