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开始,晏小笛把毛线背心最终版本确定下来。这两天来来回回拆了又织织了又拆,改了好几个版本,才满意。
是从大一开始学的编织,一直没间断。最初是因为觉得背心容易些,就一直尝试各种花样。如今织一件毛线背心对于晏小笛而言轻而易举,但即将上架淘宝店铺的这件,好几处加了原创的图案,好几种色彩拼接,难度就自然而然上去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十分钟前楚子茗来电话说公司临时召开部门会议,需要晚点回来,怕她饿着,就提前给她点了卤鸡和米饭当晚餐。
来回翻着手边的背心成品,晏小笛忽而想起晏殊。
想当初第一件还算勉强过得去的毛线背心,就是给晏殊织的。自那后,每年入冬,晏殊总会第一时间拿出来套上,完全不介意左右两边存在约一厘米上下的不对称。因为选的是灰色毛线,倒意外很配晏殊这样的职场精英秋冬日常穿着搭配。
晏殊说,这件灰色毛线背心她要一直穿,穿到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说这话的时候,晏殊的神情异常轻松愉悦,晏小笛却有些微微愣住。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她的妈妈也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她……
外卖小哥准时把餐食送到,晏小笛起身去工厂门口拿。
望着素不相识的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忽然想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晏殊了。打从她搬回这个城市,彼此就没再碰过面。
晏殊一直是个事业女性,平时是十足的空中飞人。即便作为亲生女儿,晏小笛也不太熟悉她每一天会在哪个城市过夜。
高三那件事发生前,也是这样。
发生后,也完全不影响晏殊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状态。
唯一改变的是,晏小笛无法再和之前那样,做到真正的母女亲密无间。
那个儒雅的男人明明那么爱着,可晏殊自始至终还是把他当做一个合作伙伴,仅此而已,没有多余的半分感情偏颇。
晏小笛怎么想都觉得无解,因为她这个女儿的存在,晏殊会选一个“合作伙伴”做所谓的另一半,且一“合作”就长达二十几年!
灰色的总是费力,晏小笛把外卖在办公桌上放下,决定不去想过去的事。晏殊的生日马上到了,她或许可以把这一件度无缺点的精致毛线背心,打包寄过去做生日礼物。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晏殊今年了。
了……真不可思议,她的妈妈居然了?
晏小笛抿了抿嘴,无声一记苦笑时间快得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记忆里,晏殊还是踩着高跟鞋的年轻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一身剪裁利落的大牌套装,一头大波浪卷给她的职场干练女强人形象加了几分柔软,但总体,始终是一个很有力量的女性形象。
有时候晏小笛也犯迷,她甚至会搞不清楚,时至今日,她心里到底在拧巴什么。
是耿耿于怀晏殊瞒她瞒了二十多年?
还是那个男人坚持了这么多年最后竟还是选择放弃?
每每回想起自己坐在一路狂奔的跑车内差点被颠出心脏病的画面,晏小笛就觉得透不过气,如果那会那个男人理智彻底失控,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她怕不是仅仅额头撞出血那么简单,这个世界恐怕早就没了她这人……也难怪晏殊知道后会大发雷霆,执意起诉那个男人,那个全心全意守护了她们母女二十多年的痴情男人。最后还是因为晏小笛哭着帮他求情,晏殊才松口放过他……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从回忆里跳出来,打得原本心平如水的晏小笛一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道那个她喊了二十几年“爸爸”的男人,现在在何处?
有没有碰到双向奔赴的人?
过得幸不幸福?
晏小笛永远不会忘,人生第一次近距离听一个男人说“真爱”时那种无可奈何,也让当时心心念念记挂着一个人的她,开始重新审视“真爱”一词。
晏殊,比一般人都要绝情。在职场里的霹雳果断,完全体现在这件事上了。她果然心口一致,一直视那个男人为“合作伙伴”。
也一直,活得洒脱,又任性。
作为她的女儿,晏小笛做不到那般绝情,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眼睁睁看着一段持续了二十几年的亲密关系消失。
说到底,她与那个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羁绊。
可她喊了那么多年的“爸爸”……说断就断……
楚子茗点的这家外卖在云华是开了很多年的卤味老字号,卤鸡是招牌菜,晏小笛兴致一般,胃口算不上好,边往嘴里送食边捋着高考结束后那一天的种种,心情在悄无声息地下沉,但她无意转移注意力。
或许这段时间太忙了,给了自己不少压力;又或许是多年未见的人突然重新出现,带来令她不易消解的真相;再或是楚子茗一片赤诚热情,让她有些退缩。
晏小笛怕,怕眼前的美好,会和当初那个男人一样,说消失就消失。
楚子茗也说了一样的话,说他找到了这一生的真爱……晏小笛自认到现在都无法搞懂到底什么是真爱,与她同龄的楚子茗,就能深刻理解这个词?
这个经不起人推敲和细琢的词。
楚子茗说出“真爱”两字时,晏小笛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应他。
按理,她该满心欢喜。
可事实是,她下意识蹙了双眉。
这一幕,不知当时的楚子茗是否有往心里去?
他是否会觉得有些奇怪?
是否会认定她给的回应不够清晰?
是否会落寞她于他其实不够热情?
然后,是否就没了最初那份想与她余生一起走的坚定?
楚子茗笑着说她与高三那会完全判若两人,晏小笛又何尝不知。
只是,知了又如何。
一个人经历了一些事总会改变,想再回以前无忧无虑的样子,很难。
一个人独处时,晏小笛想过无数回,与楚子茗一起时,要时刻提醒自己热情些,勇敢些,外向些。他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喜欢就主动抱抱他,撒撒娇,都是她拥有的权利,没什么好左右为难,前后顾忌的。
门外有车子熄火的动静,晏小笛搁下一个人的胡思乱想,迫切起身去瞧,以为是楚子茗开会结束得早,提前回来了。
待兴匆匆跑到门口,往外一张,发现并非楚子茗的车,晏小笛顿时有些失落,正欲转身回办公室,却被从车上下来的人叫住“晏小笛,你等等——”
这个声音……晏小笛背脊一支棱,犹豫地回过身林茉清一身黑色丝绒连衣裙,一双黑色高跟鞋,理直气壮地走到她面前,傲气站定。
“我有话跟你讲,进去说。”林茉清还是一贯的傲慢无礼,没等晏小笛回应便直接跃过她,往里面走。
望着径直往里闯的背影,晏小笛忽然一个冷颤,赶紧跟上。
她的办公室,不欢迎林茉清,更何况是这样无礼直闯!
“林茉清,你等等——有话这里讲,别进去。”
话晚了半拍,林茉清已直入办公区域,双眼四下一扫,看到模特的一瞬间,整个人愣住,再然后,不可思议地转身去瞧跟进来的晏小笛“这裙子——怎么,你这也有?晏小笛你——抄袭?就因为新店没顾客所以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招嘛?抄别人的原创人气款?真够不要脸的!我说晏小笛,你怎么就那么爱惦记别人的东西啊?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张口就来的污蔑,含沙射影的阴阳怪气,晏小笛心底窜出一溜火苗“本来就是我的。”
硬气得不能再硬气。
“怎么可能?!晏小笛,你脑子瓦特了吧?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啊你!”天下竟有这等滑稽之事!林茉清显然不能接受,冷笑两声后,正色道,“这是我一直关注的画手博主‘她的房’的原创作品!很小众的一个原创设计品牌!晏小笛,这么做可以告你一个侵权,你知道吗?”
“你弄清楚,再说话。”晏小笛不喜别人叽叽喳喳叫嚣不休,尤其声音还这么尖锐,刺耳得不行,“还有,有话快说,我很忙。”
“……你就是那个博主?”瞳孔都能震裂的难以置信,林茉清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甚至忘了一路上反复整理来这要说的话!
“与你无关。”晏小笛已然有些后悔,就不该让林茉清知道这事,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影响到她的淘宝小店,又或是去小红书评论区乱说。
好比一个横空出世的黑子,战斗力十级。
再想到林茉清偏执的性格,加上患有抑郁症……真的不该让她知道!
刚才就应该顺着她的误会,模棱两可抄袭别人原创这事……
“哦。”林茉清却忽然恢复了冷静,“还好我已经取关很久了。”
晏小笛“……”
“晏小笛,我来是想跟你说,请你离开子茗哥!”
还是正事要紧,林茉清来之前打了楚子茗电话问他在哪,接通后被直接挂了电话,但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大家开会”,所以她推断这个点楚子茗肯定还在公司,没和晏小笛在一块。
跑来工厂,林茉清并不百分百确定晏小笛一定会在,纯属抱着来碰碰运气的侥幸,谁曾想,还真的在;且如她所愿,楚子茗果然不在!
“凭什么。”晏小笛眉眼生冷,口吻比眼前这个不速之客,还要冷漠几分。
“凭我的命。如果你不离开,我就自杀。这样,我就会一直活在子茗哥心里。就算你最后和子茗哥结婚了,我也永远横在你们两个之间。晏小笛,你既然曾经是理科学霸,看事情一定理性大于感性,我不相信,这样一个理性的你,会愿意和一个心里一直活着其他女人的男人共度一生!”
……史无前例地神经病!
望着林茉清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晏小笛只有一个感受她绝对疯了!
“你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吧?是不是犹豫了?”林茉清看着晏小笛欲言又止,只觉胜利在望。
“林茉清,我不管你是不是有病,但是你得搞清楚,除了你自己,没人需要对你的生命负责,包括楚子茗,他不欠你的。”
“呵呵,是嘛?”不屑一笑后又是冷冷斜人两眼,林茉清捕捉到了晏小笛眼里一闪而过的那点慌张,“你怕是不知道吧?高三那会我也就拿刀子往手腕上划了一下,子茗哥就愧疚到现在,不能释怀!这我要是把一条命都放上去了,他能不抱憾终身?不可能的!子茗哥一直都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一副软心肠,他们家的人都很重情意,尤其是亲情。他既然把我当妹妹看,就绝对不会对妹妹失去一条命无动于衷!晏小笛,你要是不信,大可拿一辈子赌一下!我呢,反正都想好了。不是你走,就是我死。怎么选,看你。除非,你不是真的爱子茗哥,所以也就无所谓他余生良心是否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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