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就是陆载。
前不久,他便来找过我。
他说,他能够在男子营自由活动,以除诸人咒。
我以为,这是端木赐在考验他,更是在考验诸人。
现在,真正要除诸人咒的时刻,来临了。
十天第一天之午休,我去找了陆载。
“我们要帮她们安然度过这十天。”我说道,“这里头还有琴苏子。”
“我知道。这里头也有我的妹妹,陆二善。”
“什么?!”我惊呼。
“对。”他苦苦笑了笑,捋了捋眉毛,“没想到,许久不见,竟是这般重逢。”
“那你准备如何行事?”
“昨晚,已经有人通知了靖楚党,让靖楚党想办法将一些小刀具弄进来。”
“靖楚党!”我又惊,“贤弟你什么时候跟靖楚党联系上了?”
“迫不得已。此间事情复杂,我往后再慢慢与你细说。”
“但只将刀具予女子防身,恐怕非万全之策啊。”
“对,所以我还有一计。”陆载压低声音,“这里说话不方便。待会晚饭时,你叫上公羊师道,一起来祭坛。”
晚休时,我和公羊师道急急地来到祭坛。
本来晚休期间,是乌香市最红火的时候。
然而今天,却门可罗雀。大家皆已无心活计了。
在祭坛等着我们的,除了陆载,还有寺主大人和一名难友,且竟还有一名军兵。
“这位军兵叫蒙轲,这位难友叫高锟大哥,都是靖楚党潜入旧城的内应。”陆载介绍道。
“什么?靖楚党?那岂不是乱臣贼子?”公羊师道皱眉道。
“哼,公羊家的小子,”那高锟没好气道,“现在是你家老爹救你相好,还是我们这些乱臣贼子救你相好?”
“你!”
“好了,别吵了。”我劝道,“表学兄,怎么事到如今,你反而顾及这些!”
“不错,”寺主大人也抚额道,“先别扯别的了。今晚这群操蛋的男人肯定会乱来!他娘的这端木赐,脑子里尽想这些歪主意!”
那位蒙轲道,“我已经把十把小刀交给十名女子了,只怕无济于事。”
我问道,“贤······陆大人,你午时跟我说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只见陆载长呼一口气,捋了捋眉毛,“我要为诸人除咒。”
蒙轲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陆大人还想除咒?”
“长久的压抑和禁绝,才会引起这些难友们一时的狂躁,这也是咒念。”陆载的声音毋庸置疑,“你要么就把所有人杀了;要么只能除诸人咒。”
“怎么除?这回大人准备用什么除咒术?”
“移情。”
移情?除了窥观、梦客、祓禊,还有第四种除咒术?
“移情作用有二,其一作用于宿主身上,可以将宿主意识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让宿主以第三者之观感重新经历往事;其二作用于范围内所有人,可以让每一个人都成为宿主,去经历一番宿主的情感与回忆。”
我们几人听得晕头转向,寺主大人却一拍大腿。
“陆载小子,你不会是想这六万多人同时都受到你移情的影响吧?”
“正是。我想从这十位姑娘中,找到一位有悲痛经历的,对其使用移情,然后扩散到这六万六千人里头。”
“悲痛经历?什么意思?”公羊师道问道。
“就是,”陆载沉吟一下,“就是被男人伤害过的,或者曾经是倌人的······”
话没说完,所有人都看着公羊师道。
“哼,你想对琴苏子干什么?”
“不管是谁,一旦进入移情,都会忘记自己,忘记自己的性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处境。他们只会当做自己是琴苏子。但他们也经历了一番琴苏子的痛苦后,或许就会对女子产生同情······”
“不,我反对!”公羊师道怒道,“这不可能成功的!我管你什么移情,他们都不会同情的!绝不可能!”
我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的确啊,一群狼会同情一只羊吗?
“不,移情不一样!”陆载反驳道,“移情真的可以让人忘记自己,忘记所有这个世间原有的既定的偏见!蒙兄,你经历过移情,你的感受如何?”
“我,”蒙轲若有所思,点点头道,“移情的确会让人改观。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那个人没心没肺,他真的会事后反思吗?我无法代表所有人啊!”
蒙轲这句话,一时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陆大人,移情持续时间有多长?”高锟忽然问道。
“至少也要一个时辰。如果宿主情感炽热,回忆事件长,一整晚都有可能。”
“那移情有可能成功。”高锟道,“我并不奢望移情能改变多少人的想法,但起码它能控制所有人的心神,让他们在夜里不再妄动。十个姑娘家,陆大人每个晚上对一个姑娘使用移情······”
“哎哎哎哎,高锟小子,你等一下。”寺主大人打断道,“你以为陆载小子是天神大人?六万六千人,旧城一半的地方,还一晚用一次?老子的天啊,这得多雄厚的巫力?叫灵山十巫来,一天一个还算差不多!”
“所以,我需要窭子大人。”陆载看着寺主大人,苦笑道,“我需要窭子伯您与我同时发力。”
“嘿,你小子真想每晚都使用移情?十个老子的巫力也不够你小子挥霍哦!”
“不,我只在今晚使用移情。”陆载摇头道“我不相信这诸人性如豺狼,心思皆化石头!”
陆载的铮铮声音掷地有力,我们每一个人都感觉被说服了。
“看来为今之计,只有靠陆大人的除咒术了。无论是控制心神,还是引起同情,都值得一试。最起码,熬过今晚。”我说道。
“但老子还有问题,”寺主大人抬了抬自己的手铐,“这可怎么办?有这冰火石,老子根本使不上力!”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解决问题的人来了!蒙兄,你快带大家藏好!”
那蒙轲赶忙带我们躲起来——就躲在少昊神像后方的隔墙内。
门一开,没想到竟然是那个端木赐走了进来。
公羊师道竟勃然一怒,正不由得发作,被高锟一下子掩住了嘴。
虚惊一场后,我细细听着陆载三人的对话
端木赐先道“呵呵,没想到这回还有寺主大人。看来都是为今天的事情而来。怎样,是不是觉得这成魔诞越来越有意思了?”
寺主大人骂道“哼,老子真他娘的后悔了。当初就应该让易九馗杀了你!”
端木赐笑道“呵呵,这世间欺世盗名之人可不少,杀了一个端木赐,还有另一个端木赐。说吧,两位,这回又有什么事情?”
没想到陆载淡淡地说了出来,“我要对所有人,使用移情。”
那端木赐先是一愣,后又讪笑道,“对所有人用移情!六万多人!这可能吗?”
“可能!只要窭子大人助我发力!”
“哦,我明白了。你想我解了寺主大人的桎梏。”
“没错。我还要你在十个女子棚屋周围,布下冰火石阻挡巫力。”
“呵呵,原来只对男人用术,让男人无法侵犯那十名女子。那你觉得,我会帮你吗?”端木赐冷眼道,“你想得也太美了吧?女进男营,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意,然后我自己又叫人给我毁掉?”
陆载沉声道,“你不是想玩吗?你不是把成魔诞当做一场游戏?游戏没有对手,怎么叫游戏呢?”
那端木赐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
“呵呵,有点意思。说说看,你想怎么玩?”
“今晚子时,我从十个姑娘中选定一个姑娘,对她使用移情,并借窭子大人的力量,影响到所有人。我要让这些男人明白女人之痛苦,从而对其产生同情之心。”
端木赐一听,忍俊不禁,不由得拍起掌来。
“厉害厉害!陆一善,你这何止是除诸人咒啊,你这是要挑战男女对立的隔阂,要这个世间摒弃万年以来的恶念啊!”
陆载摇摇头,“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我只想救这十个姑娘。”
“你小子到底玩不玩!”寺主大人道,“玩不起就别玩,把姑娘们都送回去!”
“哼,我玩不起?我怕你们玩不起!你们两个男人,竟然想让别的男人怜香惜玉,那我问你们,凭什么是你们?凭什么你们一定不会动凡心?寺主大人,面对诱惑,你可以无动于衷吗?如果我让十个裸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寺主大人打断端木赐的话,大笑起来。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端木赐面有愠色。
“小子,你把人看得太不堪了!老子不一样!老子是天降之大巫!与凡人与野巫皆不一样!小子,你莫要以为全天下人都中了你的魔道!老子一天在世,世间一方得道!”
寺主大人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浑身磅礴之气,让端木赐一时哑口无言。
“你以为诸人皆恶,然诸恶之中,必定有一善。”陆载道,“有一善,必有二善;有二善,必有三善;有三善,必有四善······”
“好好好,够了够了,你们都是圣人。”端木赐冷笑道,“那就陪你玩玩吧。但我要增加一条游戏规则!”
“什么?”
“今晚营区将没有军兵巡逻,所有人都可以自由活动!”
“你!”
“怎么,害怕了吗?我们制造罪恶,你们铲除罪恶,这本就是我们的游戏规则,我们整个世间的游戏规则!”
我感觉公羊师道猛抓一下我的手。我也是满心震惊。这无疑是让十个姑娘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陆载捋了捋眉毛,“来吧,端木赐!”
“好!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端木赐大笑着,扬长而去。
我们走出来后,每人都是一番嗟叹。
“没有军兵巡逻,可以自由活动,这不是等于告诉大家······唉”
高锟一捶脑袋,忿忿难言。
“公羊公子,”陆载乞声道,“此间危急,我务必要对苏子姑娘进行移情啊!”
“唉,”公羊师道叹气道,“我不是苏子什么人,我做不了主!你们问她吧!”
随后的事情,我便不得而知了。我和公羊师道回到了地堡。
我只知道,那天晚上,军兵们“大发慈悲”地提早半个时辰让我们回旧城。我和公羊师道忧心忡忡地回到棚屋时,那正是子时将及未及之际。我靠着墙疲累地坐下来,忽感到脸前有急风扑来,紧接着眼前一黑,顿时没了意识。
……
“姐姐,姐姐!”
我一个恍然,回过神来。我顺着声音低头,看着一个总角小童正扯着自己的裙子,“姐姐,娘亲叫你去呢。”
啊对,母亲生病了。我放下手中的书籍,急急地走出房间。
此时乃午后,阳光正好。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日头灿烂得亲切,犹如许久不见,今日重逢一般。
我来到母亲的房间,见一个小婢正准备喂母亲喝药。我说了一句“我来”,便拿过药碗,在床边坐下。
“娘,来,小心烫。”我舀了一匙,吹了一下,再放到母亲的嘴边。
母亲喝了下去,皱眉道,“哎,这药苦得很。”
“苦口良药啊娘,这句话您不是常对我说吗?”
“让我自己喝吧。”母亲抢过碗,“照你这样子喂,得受多少苦。况且,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吃什么药呢?过几天还要和老吴他们把这一季稻子收回来呢。”
“哎呀,地里的事您就别管了。虽然村巫大人说只是受了一点风寒,但我看也大意不得。您等好利索了,再下田里,好吗?”
“唉,我就怕这一季收成再不好,咱家欠赵家的款子可就换不清了。”
没想到一说到这茬,这茬麻烦便来了。母亲话音刚落,那老吴的妻子,在家里管事吴大娘急匆匆地敲门进来。
“吴妈,怎么了?”
“小姐,那赵大蟠又来了,正在堂屋坐着呢。”
“好,我现在就过去。”
那赵大蟠是三桃郡大地主赵家的大公子,长着一副······长着一副好像谁都欠他钱的样子。
三桃郡的田赋素来高得离谱。上一季收成不好,我家里和佃户都交不上,只好向赵家借了点钱粮。没想到竟然摊上了一个“今日借钱子时还”的吝啬主。
我走进堂屋,看见赵大蟠正闲悠悠地坐在那喝茶,身边还站着一位看似是账房算账的老先生。
赵大蟠一见到我,马上堆着笑脸,迎上来了。
“秦大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冷笑着落座,“我记得赵公子前天刚过来催款子不是吗?这位老先生倒是初次见面。”
“这位是我们家账房先生。今儿有一事,想跟秦老夫人商讨商讨。”
“我娘身体抱恙。赵公子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好,果然秦家的女子一个个都当得了家。”赵大蟠说道,“我前天看了一下你们家几块地,好像这一季的稻子都不太结实啊,搞不好又是一片空壳。”
“这我就不明白了赵公子。这是秦家的地还是赵家的地?你怎么总那么关心我家的收成呢?”
“万一你们到期了还不上款,那怎么办?”
“呵呵,我想赵公子不用为我们操心了。”
“秦妹子,我这是为你们着想啊。”赵大蟠的语气变缓和了,“你不能临渴掘井嘛,到时候你们真还不上,弄得大家急眼了多不好啊。”
我瞄了一眼账房先生,微微一笑,“那您说怎么办呢,赵公子?”
“我今日前来这事,就是找你们秦家商量商量。你们可以不用还那五千两,只要跟我们做成一桩交易。”
“什么交易?”
“把你们秦家那十亩地卖给我们,那五千两就当作卖钱了,怎样?”
十亩地五千两?我一听这地价便感到可笑。这三桃地区乃西蜀鱼米之乡,其他县城的一小亩地都能卖出一千两,何况这郡城的?
我还没说话,赵大蟠一看我脸色,便忙说道,“秦妹子,我这五千两卖你这十亩地,可是有谱的。喂。”
赵大蟠唤一声,那账房先生赶紧应一声,对着我比划道,“秦小姐,今年三桃郡平均地价是七百两一亩,而府上的地,东西两头都是顾家的地,正好卡在顾家之间,所以一般很难卖出去,这里头便折了一百两;府上这十亩地总体而言,水源一般,出水口也不太好,这里又折了一百两。换着别的中人来谈,恐怕又得折上一百两。我家少爷念着你们秦家是外地搬来,所以好心体贴,愿意一亩价五百两拿下,十亩地便总共是五千两。”
我冷笑道,“呵呵赵公子,你们家这账房先生可真好当,原来这地价都是自个儿随便编的!糊弄三岁小孩还可以,糊弄我秦家可就没意思了。”
“秦妹子这意思是,不卖咯。”
“对。赵公子请回吧。”
“欸等等,等等。不卖就不卖,好说好说。本公子还有一事。”
没想到被我拒绝了,赵大蟠还眉开眼笑,越发谄媚,看来还有后招。
“赵公子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这事如果秦妹子答应了,不光不用还钱卖地,还能一夜富贵,光耀门楣。”
说着说着,赵大蟠竟走了过来,唐突地凑到我脸前,对着我耳语道,“只要你肯嫁给我,当上赵家的少夫人,那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那赵大蟠竟还摸起了我的手,我油然而生一阵毛骨悚然,赶紧推开他。
“赵公子,请你自重!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来人,送客!”
“呵呵,不光长了一副好脸蛋,性子还挺倔的,我喜欢,我喜欢。”赵大蟠嚣张地笑道,“你现在不答应,迟早会答应的!我们走!”
听到这句话,我便知道,这赵大蟠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