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昨天,这次从奎城再返白虎城,出发晚了点,便又费了一天的时间。
赶到白虎城城堡时,已是亥时末,临近第二天的子时。
所有人都在房间外,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房内却是静悄悄的,毫无动乱迹象,房外的西乞一恪心急火燎地不断问着
“陆载来了没有!陆载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
“让一让!陆大人来了!陆大人来了!”
一下驼车,一踏进城堡,就感觉被人推着走的陆载,懵乎乎地看着大家。
他心里满是疑惑,“早上已经临盆,现在都快子时了,生了一天,还没出来?”
“一善哥!”西乞孤鸰忙迎上去。
“嗯。”
陆载见西乞孤鸰置身于族人之中,各人并无异样,心里大感慰籍。
“西乞先生······”陆载忙向西乞一恪问道,“令夫人生产如何了?”
“哼,就等陆载你了。”
“就等小巫?”
“现在巫女正在里面行生育护法之阵。我夫人也是虎祭之人,她很感激你除掉了西乞村的咒禊,让她可以安然夜眠。所以,她便希望你来主持此护法。”
陆载大感意外,“西乞先生这么说,是承认孤鸰身上咒禊已除,西乞家诛族咒也消失殆尽了,对吗?”
西乞一恪斜了一眼西乞孤鸰,“哼,这是我夫人的意思,并不是我的意思。如若这次我的孩子是健康无缺的,西乞家的诛族咒才算终结!”
最后一番话,他环顾了房外的所有族人,大家都心神领会地点了点头。
陆载则摇了摇头,“这已是天命,我无法掌控······”
“不!这虽是天命,但我们亦是巫觋,用巫力便能掌控!”
“哎呀,你们!”房门一下子打开,一个高大的巫女冲着两人就是如狮一吼,吓得两人一大跳,“二家长你在干什么!陆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你们这些男人真的是,现在都快子时了,你们还在聊天!有什么事不能完了之后再说!”
她边说着,边把陆载扯了进去。西乞一恪正想跟着进去,房门猛地一闭,直愣愣地让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陆载一看便凛然吃惊。宽敞明亮的房间,床榻位于正中央。地上用符咒布阵,以床榻为中点,二十三名正襟危坐地围了两层圆阵。内层是十二名巫女,位于十二支神——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对应的十二个方位;而外层则是十一名巫女,皆坐在两两相邻的支神位间,其为十二干神位,即甲宫位于卯寅间,乙宫位于卯辰间,巽宫位于辰巳间,丙宫位于巳午间,丁宫位于午未间,坤宫位于未申间,庚宫位于申酉间,乾宫位于酉戌间,壬宫位于亥子间,癸宫位于子丑间,艮宫位于丑寅间。
十一位巫女皆已就位,就唯独空缺出癸宫干神位,正候着陆载的到来。
只是陆载愣住了。
这满地都是贴得紧紧的白色符咒,陆载有点被其震惊倒了。
这熠熠发亮的阵法,何其是一个护法阵,俨然是立了一个大富大贵的命盘。然而人命天定,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其生辰八字到命宫星煞,都是由天决定的,也即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这祝由阵法无疑是想靠巫力来拖延孩子出生的时间,强行逆天改命。
也就是说,这孩子本应是今天出生的。一旦子时已过,他便是次日生人。
这祝由术实在是太危险,太不可思议了。
陆载又看向产妇与众巫。
现在的生产处于止息状态,二十三个巫女正默念着咒语,让孩子不要出来。
就只等陆载归位,阵法马上启动,用巫力促生。
而且必须要在一个时辰内分娩完毕,孩子才是子时生人!
这已经不是危险了,简直是猖狂。
万一失败,母子皆殁。
陆载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其他三大族要对西乞家赶尽杀绝。
天步艰难,之子不犹。巫觋都是信天命的。但西乞家却是完全犯了巫界的大忌。祝由术和诛族咒,都一样是惨无人道。
想到此处,陆载又感到自己可笑可耻。
自己不也是要靠祝由术来救白华的命吧,又有何资格去质疑评判西乞家呢?
“陆大人,陆大人······”西乞一恪的妻子躺在床上,吃力地瞄着陆载,气若游丝道,“靠你了······陆大人······我希望我的孩子子时而生,健健康康,大富大贵,千万不要像麸儿一样······”
陆载心头一紧。
西乞麸疯了傻了也好,不然生存在这家族中,心生多少咒禊亦未可知。
陆载环顾了二十三个肢体残缺,连面具都丑陋可怖的巫女,长长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此,只能硬着皮头上了。
陆载戴上自己的黑鳞面具,盘坐在癸宫位。
此刻,子时已到,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二十四名巫觋开始全力促生。云云的咒语打破了沉默,产妇开始喊叫,那叫声痛裂破天,一浪又一浪地传出来,震荡着所有人的内心。
只见陆载一掌当胸,一掌擎天,大喊道,“申子辰年金!巳酉丑年水!寅午戌年木!亥卯未年火!产星临!”
最后三字喊出来时,陆载也掌势猛落,其余巫女都跟着大喊一句“产星临!”
此时房内大风猛起,扇得满地的符咒翼翼响动。伴随着产妇那撕裂的尖叫,二十四位巫觋的位置也缓缓移动着。陆载那双潜隐在面具下的眸子闪闪发亮,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阵法的变动,心里也在飞速运算着“今年是大晟丰熙八年,己丑年。巳酉丑年水,则今年产星为辰星。子时已过,即今天是己巳月丙辰日,水星应位于申宫,申宫······一度二十三分······”
心念流转,陆载大喊出来,“天干丙,地支申,一度二十三分,辰星临!”
“天干丙,地支申,一度二十三分,辰星临!”
“天干丙,地支申,一度二十三分,辰星临!”
众巫目不转睛地盯着阵法转动,当看到丙干神和申宫相合时,以陆载为首的众巫皆大喝一声,如山洪爆发般施放巫力,强行制止了阵法转动。此时产妇痛声大作,产婆也大喊道,“快出来了!快出来了!”
陆载正发力间,突然瞄到了阵法有异。
双手虽是全力施放,但心里却猛滴在冷汗,“今年是己丑年,四月乃己巳月,也即本月的直难星为太阴。而此刻太阴在,在······该死,就在丑宫!”
直难星是恶星,只会反吉为凶。四月的直难星是太阴,而按照此阵法,太阴正好落在年支丑宫上。
“产星此煞男主血光,女主生产。若与恶星交则主祸厄······”
陆载冷汗淋漓,大喝一声,“继续转三度!”
众巫诧异,这一度二十三分是算出来,为何还要继续转?
“陆大人!这就是产星的宫位!为何还要转!”
“四月太阴落在年支上,你们是想女产厄么!”
众巫的目光马上落到丑宫上,果然如此!
“快点啊!”
“来不及了!我们要保住孩子!”一个巫女大喊道。
“可恶!”
陆载正巫力迸发,企图以一己之力力扭吉凶,中央却响起婴儿清脆的哭喊声。
众巫女大喜间,纷纷力竭倒地。
巫力大耗间,陆载也吐出一口恶血。
他却来不及调息疗伤,忙站起来看产妇。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听见产妇有气无力的声音。
外面的人也冲了进来,率先者正是西乞一恪和修史长老。
西乞一恪没有手臂,只能眼睁睁看着修史长老接过哇哇大哭的婴儿。
“如何!如何!”西乞一恪边细看便焦急问道。
修史长老扯掉襁褓,摸了一遍婴儿整个身子,顿时老泪纵横。
他将婴儿捧举起来,激动道,“这是一个健康的男孩!这是一个健康的男孩!”
众巫欢呼,西乞一恪更是激动得跪在了地上。
他整个身子倚在修史长老的四轮车上,眼泪汪汪地猛流,目光流转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西乞家再也没有诛族咒!再也没有诛族咒了!”
“己丑年己巳月丙辰日子时生!这孩子的命宫、命主二位都在干神的位置啊,拥有这阳德的刚明,又没有阴柔的晦恶,其一生必定是富贵之人啊!”
“快!快!快到城里,让其他分家都看看这个孩子!”
群情汹涌,簇拥着西乞一恪和修史长老两人,拼命地挤出房外。
西乞孤鸰也很开心。西乞家终于不再是只有他一个健康完整的人了。
他也想跟着大伙出去,但他回头却看见陆载正愣着站在那里。
“一善哥?”
陆载不回答,似乎全身都在发抖。
西乞孤鸰走了过去,吓了一跳。
西乞一恪的妻子已经七孔流血,其状可怖。
只听见她有气无力地念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陆载摇摇头,叹了一声,只得握住她那不断飘忽探索的手。
“是,是陆大人吗?”
“是······”
“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是个男孩,很健康,很好看。”
“比,比麸儿好看吗?有手,有脚吗?”
“嗯,比他好看多了。有手有脚,有五官,是健康的,是完整无缺的!”
“就像孤鸰少主一样?”
“就像孤鸰少主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终于,终于······我终于可以睡······”
话还没说完,人就咽气了。
“叔母!我要告诉那个西乞一恪!”西乞孤鸰拔腿就跑。
陆载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不禁颤颤发抖起来,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尸体上。
他无力地跌跪在地上,仰天长叹。
“陆载啊陆载,你这辈子到底还要犯下多少罪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