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空紧紧抱着溪宁,他原本不想用带着冷气的身体靠近她,但是此时她已经被恨意冲昏了理智,竟然不管不顾地伤害自己。
他抱紧溪宁的时候才意识到她现在有多么瘦弱。只身一人来到不熟悉的地方,周边所有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食物就算能入口也估计不算可口。她又生了病,又失去了孩子。她已经承受了太多,也许现在就是沙子做的堡垒倾塌散落在风中的时刻。
娇小的人儿在他的怀中不断的颤抖,她在害怕吗?她在害怕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她在害怕自己。
秦行空不敢置信地对上她的视线,她原本清澈见底的眼中此是却是怀疑、不信任和恐惧。是了,她怎么能不害怕不恐惧呢?明明下午还笑脸相对柔声相待的丈夫为什么谈笑间就能夺走她的孩子呢。她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他失落地垂下眼,任由溪宁带着恨意撕咬着他的肩膀。她身子正虚,咬的根本不疼,可是秦行空此刻宁愿她生生扯下一块肉来,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分担她的痛苦和浓到绝望的悲伤。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把人生的委屈都悉数诉尽,可是到最后,她也只是喃喃着一句为什么。就好像是没出月的小猫,被人欺负狠了也无法发出除了细小的叫声以外的泣音。
溪宁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捉弄一下秦行空,欣赏一下他因为愧疚而手足无措的样子。但是她没想到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被那种压抑的疲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所控制,哭到最后,她也带上了一丝真心。
也许只有借这种荒诞的闹剧,这种她设定好的表演,才能说出那句真心的——“为什么?”
为什么呢?
为什么父皇就那样轻描淡写的抛弃我了呢?
为什么母妃因为需要父皇的宠爱就能够随意的虐待我呢?
为什么相依为命的兄长要对我生出男女之情呢?那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我想要开启新的生活的时候,都会被人破坏呢?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
她有太多的不解,这是她对自己人生中所有缺憾所产生的不解,但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就连现在拥抱着、虚情假意支持着她的也是有着狼子野心的丈夫。
疲惫和恨意纠缠在一起,最终是浓浓的委屈,在那些权力倾轧的背后,谁还记得她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呢。
也许是她哭的太真情实意,巫医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是愣愣地递上了手帕,他张嘴想要替秦行空分辨。他被溪宁哭的懵懵的,都忘了是她暗中策划了一切,还以为她真的是因为失去了这个孩子而痛苦。
“夫人,其实这个也不关将军的事——”
他一开口就被自己蠢到了,溪宁哪里需要他来解释,她看的透透的。现在自己凑上来万一说漏嘴不是整个完蛋了吗。好在秦行空立刻打断了他。
被巫医一打岔,溪宁也不再自怨自艾,这不是她的性格,她本就不是那种沉浸在痛苦中的人,只是被压的喘不过来气的时候这次事情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发泄的出口。
美人在旁人看不到的方向慢慢收敛了外放的情绪,克制地操纵着感情地演绎,按照计划问出那个尖锐的问题,“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秦行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父皇把我赐婚给你你才被迫接受的,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故意的……”
巫医皱起眉,秦行空那样自私又高傲的男人至死也不会承认错误,何况这种他本来就没做错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承认然后背锅呢?
下一秒,他马上就被秦行空亲自打脸。
“是。”
——我在撒谎,我喜欢你,不,是爱。
“是我故意的,皇命难违,但是这个孩子来的实属意料之外。”
——不,我兜兜转转几年,无数个精心的谋划,都是为了光明正大接近你。
“我的军队已经到了云洲的边境,等到事成,一个亡国公主怎么配有我的孩子。”
——哪怕云洲倾覆,你也是我乱世中拼命想守护的人,我多么想和你拥有平淡的姻缘和一个健康的孩子。我们能送他去读私塾,不管男孩女孩,让他或她在成长中不要遇到我们父母辈曾经遇到的遗憾。
美人眼中的光熄灭了,她所幻想的一切美好未来都被眼前的男人亲口否认,她和他怎么能继续以夫妻自处。
溪宁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好,我知道了,秦行空……我情愿从没遇见过你。”
秦行空,我情愿从没遇见过你。
男人别过脸去,没人知道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直到他听见溪宁说出那句话。一向高傲的男人险些落下泪来。
巫医看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是秦行空说的话。这狗男人不是一向擅长甩锅的么?不是一向擅长编瞎话和老婆搞破镜重圆的吗?他怎么硬生生编了几条罪名往自己身上按啊。
他追出来拉住秦行空,“将军,你为什么不告诉夫人实情呢?你是为了救她啊!”
秦行空不在溪宁面前,强撑的样子骤然卸下,他露出落寞的表情,“为她好,却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这样。恐怕这就是这件事给我的教训吧。”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那么喜欢那个孩子,如果让她知道是为了救她才会这样的,我怕她受不住。与其……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不如恨我……她也有动力活下去。”
巫医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奇怪了,秦行空这都是什么脑回路啊,或者说还是溪宁了解这人,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击到他。
“好了,先生,你帮我照顾好她吧,战事吃紧,我不是随时都能走的开。”
巫医长大了嘴,乖乖,这也太有效了,这狗东西之前一直动不动就拿权和钱砸人,要么就是死亡威胁,现在也会有礼貌地叫先生了。
他摇摇头,回到帐篷,看到自家徒弟正在给溪宁擦眼泪。
“姐姐,你也太狠了。”
溪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真的料事如神啊,他怎么就把事自己全一个人能抗了呢?”
“诶,你怎么不说话?他这样糟践自己你是不是终于开心啦?”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开心就笑笑嘛~”
溪宁沉默一会,“我也不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狼~爱上~羊啊,爱的疯狂~~~”巫医哼着歌,扯过小徒弟手里的帕子,轻柔地帮溪宁包了点冰块,敷在眼角的那抹红痕上。
他动作温柔,嘴里却还是欠欠的,“好啦好啦,高兴了就笑一个呗。”
溪宁定定地盯着他几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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