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行空赶到溪宁那边的时候,她的帐篷已经被严严实实的封锁起来了。
穿着甲胄的侍卫用麻绳在他们帐篷外三尺的地方围上一整圈,用来警戒路过的人。这些侍卫明显是跟随秦行空出生入死过的下属。
他们此时的做法这军队中用来处理突发疫情时最好的警示标志。因为行军过程中队伍庞大,无法让每一个战士都知晓哪里出了疫情,谁又病了。
通过将得病之人的住处围起来,这种方式能让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会知道。
合枝此刻理所当然的被控制在了外面。她含着泪被摁在地上,秦行空远远见了皱眉,他只说让看着溪宁身边的人,但必须好生相待。底下的人看出他的不悦,连忙解释“不是我们故意要为难合枝姑娘的,若是她此时进去染上病了多不好。”
合枝猩红的眼睛瞪着秦星空,她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这个人的禽兽面目,这样只能把主子也置于险境。她心一横,咬着牙说“让我进去,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那侍卫见她真的忠心,也是放软态度,语气没有那么生硬了,“姑娘,不是咱们要为难你。真的危险!”
他们谈话间有狄戎的长老匆匆赶来,他们手里拎着一个纸糊的白色灯笼。白色在在中原在云洲都是用来祭祀的,摆在灵堂里用来祭奠往生的魂魄。
合枝一看,以为这是这些人的诅咒,她声嘶力竭地痛斥,挣扎间头发都已经松散。那两个侍卫明明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被她这么一发疯,竟然有些迟疑险些没有按住她。
合枝的声音已经因为愤怒和恐惧变了音“秦行空——”
她痛苦地垂下头,“你利用完她,就想让她死吗?”
秦行空知道这是她愤怒至极的气话,平静地解释“狄戎用一盏白色的灯证明这里有病人,如果白色的灯灭了,就证明病人走了。如果灯还亮着,就没事。这只是他们的风俗。”
“这个时候,你还在说风俗,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公主真是曾经瞎了眼,蒙了心喜欢上你这么一个人。狼心狗肺的东西!”她喘了口气,继续骂到,“公主已经可以脱身了,为了你几次选择留在京中,才最后生出这许多事端!现在她一个人在这个鬼地方病的要死了,她倒了什么霉遇见了你!”
秦行空愣住,他甚至向后退了半步,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此刻的局面过于复杂,身边有一群陌生的,恶意的,看好戏的和各种势力的人混在一起,他甚至无法无暇处理这段话所表达的意思。
他只是呆呆的眨了下眼睛。他说,你说什么?
合枝哼笑一声“别装了!你不就是仗着我家主子曾经喜欢过你就这样肆意的侮辱她吗?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你这样作践她呀。”
秦行空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已经没有心思再听她后面说的所有话了。他冷冷的让侍卫,扯下一块干净的布塞进合枝的嘴里,“带下去。好好生照看,不许弄伤了。”
他撩起衣袍,准备大踏步走进被麻绳圈住的区域。
“万万不可啊!”
狄戎的长老立刻跪倒在地,他动作间,那柄白色的灯笼忽明忽暗,差一点就要熄灭。秦行空面色不虞,转头看向他“照顾我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错?”
长老幽幽开口,也不打算跟他装什么合作愉快了,为了这个女人秦行空已经破了太多的例,明明他们的计划中没有和亲这一项。但是秦行空偏偏扯出什么驸马的身份更名正言顺。他们狄戎只得配合。
可现在,回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秦行空大费周章把这个女人娶过来竟然只是为了得到她,他根本不需要驸马的身份,凭借他自己的身世,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兵。但是,他故意隐瞒了这些!
长老抬头,那异域人的面容和鹰一样的眼睛盯向秦行空。老人的瞳孔虽然已经有些浑浊,但是里面的凶光还是那么的刺人,他说“你忘了你曾经给我们保障过的那些东西吗?剑指中原,踏平云洲,登上皇位。还!狄戎族一个百年的安定,一个百年的兴盛。你身上流着一半狄戎的血。何况,你不要忘了……”
他压低声音,露出诡异地表情,“你的父亲为了权势抛弃你的母亲。为了云洲抛弃你们母子二人的事情。”
秦行空蓦地回头,看向他眼神中充满着杀意。
这个事情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身世是破局的关键。
长老痴痴地笑起来,“你有你知道消息的办法,我有我知道消息的办法。”
“那个丫头。”他盯着合枝被拖行离开的方向,“按照她的性格,前几日觉察到不对肯定告诉了这个公主在中原那边的亲信,而这些亲信求救无门,最终只能告诉那个皇帝……这是我们一早就设定好的故事。”
“现在大军的准备和调度都需要你,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你的责任和你的野心。”
长老的声音也尖利起来,“我知道你流着他的血,你流着自私的血!你不要忘了,你来到狄戎的初心。”
长老说完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地把白色灯笼挂在了其中一段麻绳上,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秦行空盯着他的背影很久。久到那个老长老干瘦的身躯已经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男人站在帐篷前,背对着门,他能够想象到里面的人在经受什么样的痛苦,冷汗也许浸湿了她的头发,因为怀孕本来就虚弱的身躯可能会格外脆弱,她可能在默默地流泪,她可能想伸手倒点水但是却无能为力。
男人站在那里,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分,“把巫医叫到我的帐中。”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原地,只留下一盏白色的灯笼在夜风的草原上飘忽不定,就好像是人纠结辗转的内心。
已是深夜,巫医刚被叫醒披着一层外衣就过来了,“还有什么事?担心你那个揣着崽的女人?我都把致幻药给她停了你还找我,你有病吧。”
秦行空说,“她染上了疫症。”
巫医立刻警惕起来,“你付给我这么多钱,只说让我办坏事,没让我送命!”
他嘀嘀咕咕起来,“是天花还是鼠疫啊,我得小心着点,勤洗手。”
秦行空没有听清“什么?”
巫医摇摇头,露出标志性的傻笑,没什么,没什么。
他一向神神叨叨,秦行空也没有在意,只是默默调整了坐姿。
巫医嘲弄地看着他“怎么?大将军自觉身上的担子格外沉重,就不去看她了?”
这个她是谁,两人都彼此清楚。
秦行空没有计较他言语上的冒犯,淡淡地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巫医大惊失色,露出夸张的表情,“难不成公主马上就要死了,你马上就要去陪她。这可不是你会做的事。”
秦行空抬眼,“我知道你有办法。我要在作战之前去陪她。”
“别扯淡了,就算我真有药,你会舍得给她用吗?我可告诉你,我一副药下去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残废,最好的结果就是生不下来了。”
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个女人和自己的血脉哪个重要?不用我提醒你,你都这把年纪了,我就不信你不想要孩子。”
秦行空完全没有纠结孩子的事,“孩子以后会有的,她没事就好。”
巫医没忍住笑出来了,“真想不到你还是个大情种。”
秦行空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但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巫医摆摆手,“我没有药可以治,但是我知道怎么预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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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医摸着黑进了溪宁的帐篷,他用布蒙着自己的脸,又用牛皮包好了手脚,就连眼睛前面他也用一些硬质的材料做了一个小盖子,保证自己不会有事。
他借着月光看到溪宁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有点发慌,“不会吧,死这么快?不是鼠疫就是埃博拉啊。”
他又在自言自语说些人们听不懂的话,但是此刻只有他和这个半死不活的病人,他就算说再多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医生……”
他被突然发出声音的“尸体”吓了一跳,“你没死!”
溪宁坐起来,美人的脸在月光下格外精致但让人不禁想到杀人夺命的幽怨女鬼。“我不仅没死,我还没病。”
巫医眼睛一转,微微后退一步,“你自导自演?”
溪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我小的时候在宫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娘娘,我已经不记得她叫什么了。”
她得罪了皇后被关了起来,然后有一天就病死了。
幼年的溪宁无意中撞见了宫人搬运她的样子,那些人带着白色的面纱,但是还是有几个宫人死于同样的病。
当时还是小少年的溪濯有天严肃地跟她说,那个娘娘是因为用了有病之人的首饰才染上的病。
所以当巴娅辛的人送来东西的时候,溪宁默默地将东西处理掉了,没有经手。
“好吧好吧,你很聪明,你说完了吗?我该走了,为了答谢你这个无聊的故事,我不会跟秦行空那个家伙说的。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巫医即将离开,溪宁突然开口,“其实刚刚的故事是我编的。”
巫医转过头来,“你们夫妇俩真的挺奇葩的,一个撒谎不眨眼,一个自私自利狼心狗肺,天生一对哈。”
美人眨眨眼,“我喜欢看画本,这都是画本里讲的。诶,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她的笑容越来越大,“比如那种借尸还魂或者起死回生的故事?”
巫医猛地回头,冷汗瞬间打湿了他的那层单衣。
这女人,太敏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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