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宁摸着白绫上有些硌手磷粉,不愧是能从她手里活下来的人·。秦行空的想法真是危险,但和她不谋而合。
——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整个重华殿幽锁了她全部的人生,那些精致璀璨雕龙画凤的木质结构将高大的殿顶撑了起来。人们往来其中,只觉得被笼罩在巨大沉闷的阴影中。
往日觉得百般不顺眼的红木物件,此刻见了也觉得舒心。
她慵懒地看着因为怕她逃跑而将宫门紧紧关上的成连,对方站在阴影里全神戒备,眼睛通红,像是时刻要扑上来拉着她同归于尽,美人扫了他一眼,“你要是闲着,就帮我把白绫挂到梁上去。”
本来满脸紧张和怨恨的成连愣了一下,美人的态度淡定的奇怪。她丝毫没有赴死的害怕,就像完全不知道那条白绫会生生勒死她一样。
但是等了一夜,她终于要在天亮前就死,成连也乐得高兴。哼着小曲,轻快地取来凳子,用力一抛那白绫就挂在了梁上。
他腰间别着匕首,在溪宁选择白绫后他就泼了毒酒。他自认这公主再不能反扑,所以背对着溪宁给白绫打结。
他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公主,请吧。”
他突然注意到对方手里拿着烛台,还阴损地说了句玩笑,“怎的,要去阴曹地府给自己照个亮?”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溪宁一扬手,将烛台扔到了拖在地面的白绫上。
温度和火焰让白磷瞬间爆燃,而这火龙顺着白绫而上引燃了整个木制的房梁。
成连目眦欲裂转身想跑,却发现宫门被自己亲手下了钥,此刻一时间无法逃脱,他回头看着站在高台上笑的张扬的美人,绝望怒吼“你这个疯妇!”
一场大火席卷了重华宫。
天才蒙蒙亮,初升的太阳划过云端露出火红的颜色。那火红的颜色和重华宫的大火连成一片,格外鲜亮。
溪濯一夜未眠,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却突然听到下方的人声嘈杂起来。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殿内,向他回禀重华宫失火。
青年帝王愣了半刻,挣扎着起身,“公主的尸身可完好?”
侍卫慌张抬头,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希望公主活,还是希望公主死?
但他不敢多言,如实回禀,“公主殿下暂无大碍,此时正被禁军保护起来。”
溪濯闭上双眼,再无反应。
天光微亮时刻,此时正是朝臣上朝的时间。重华宫的位置特殊,坐落在后宫中最靠近前朝的地方。
秦溯等一众武将上朝时听说宫苑内起火,禁军调度不开。别人虽然以为溪宁公主此刻在秦家,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溪宁此刻就在重华宫。
“宫内起火,不能损害贵人们的千金之躯,末将等愿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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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平息之后,溪濯坐在轿撵,脸色看不出喜怒。宫人们都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周奇作为御前的首领太监,自然是巴巴地掐着嗓子给溪濯汇报,“……不过也幸好正是秦溯将军他们赶到,才将这火势控制了下来,也保住了溪宁公主……安然无恙。”
溪濯叹了口气,不怒反笑,“不愧是朕的好妹妹。”
此时此刻,他就再也不能用病死的理由将心爱之人无声无息地留在这座深宫当中。
溪宁走了一步险棋,赢得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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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紧急,臣等私闯内宫,还望陛下恕罪。”
溪濯摆摆手,没有同这些人说话,他此刻满心满眼是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的溪宁。周奇知道他的性子,连忙请让把几个将军带走了。满目疮痍的重华宫前只留下溪宁兄妹和秦溯。
娇气的美人此刻像落了难的小猫,一身雪白的毛发被灰尘沾染,于是锁进信任的人的怀中舔舐自己的伤口。
秦溯不知内情,还以为她是被着大火吓到,也不忍推开她,就轻轻盖着她的眼睛,低声细语地安慰。
溪濯站在远处,周奇处理好了旁人走了过来,“皇上,咱不过去吗?”
半天没得到回复,就默默不吱声了。
溪濯看着那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只觉得烦躁刺目,心里就像被挖去了一块一样不舒服。他的喉咙发紧,有多重情绪交织在一起。
溪宁躲在秦溯的怀里,轻车熟路地扮着可怜,眼神却透过他臂弯的缝隙和溪濯相对。
他们曾经也算一对无话不谈的兄妹,却因为溪濯的自私和嫉妒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溪濯被那个同时有悲伤和笑意的眼神刺痛了。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和她,都回不去了。
他想靠近去问问她有没有伤到,但是又觉得自己可笑。
想要溪宁性命的不也是自己吗?现在作好人给谁看呢?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久到溪宁和秦溯都分开向他请辞。他挥了下手,没说应允或者不应允,默默离开了。
溪宁突然向他离去的背影行了大礼,她扬声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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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溪宁受宠些,溪濯就是众皇子中最普通的一个。
“皇兄为什么不去跟他们玩?”
他拼命读书,从不休息玩乐,小小的女孩紧跟在他后面,缠着他陪自己。
他知道母后不受宠都是因为这个妹妹的母妃,心里也不爽,不爱理她,“我喜静,你去吧。”
“皇兄……”“皇兄……”
但她实在太烦了。
溪濯看着小小人儿的脸蛋,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心软。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彼此深宫中互相扶持的伙伴。
“皇兄回宫时要记得给宁儿带个糖葫芦。”——她一向是惯会撒娇的。
十一岁的风波之后,溪宁的性子也冷了下来。她和溪濯因为母亲之间的斗争也无法再亲密无间地凑在一起。
但是她会在兄长点灯熬油读书至深夜时带来一盘桂花糖糕,“溪濯,你迟早会熬死的。”
他们的母亲斗地你死我活,所以他们无法成为皇室中普通的兄妹。彼此互称姓名,也是在麻痹自己。他们都想普通地做一对朋友。不是皇兄皇妹,而是溪濯溪宁。
十三岁后,溪宁她不爱撒娇了,因为会迁就她撒娇的父皇母妃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她还是竭尽所能地别别扭扭地关心着溪濯。
也许在溪宁生命的某一段时间,她是真的把溪濯看作是自己唯一的、最后一个亲人。
溪濯的眼角突然留下一滴泪水。
这滴泪不是虚伪的哀悼。而是一种再不能时光倒流的恨。
他的敌人、朋友、爱人都死在了他决定争夺皇位的那一天,死在了他决定为了权势抛弃一切的那一天。
“皇兄,你陪宁儿玩嘛。”
——皇兄
“溪濯,你迟早被自己熬死。”
——溪濯
“谢陛下不杀之恩。”
——陛下
他们都知道,自此一别。他们之间再无亲缘,也无情分,只是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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