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宁被猛地掐住脖子抵在那供奉着秦行空牌位的香案上。
她能够从那刚劲的心跳声和滚烫的身躯上清晰地感受到秦溯的愤怒。——他知道什么了?
有的时候,不打自招是最蠢的行为。
与之相反的是,空手套白狼绝对称得上审讯中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她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她能否赢下这一局,在于她和秦溯之间的信息差。
如果秦溯只有猜测或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证据,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如果秦溯掌握了全部,她此时遮遮掩掩只会进一步引起他的愤怒。
溪宁不敢赌一个男人对她的爱。
男人的爱比重华宫的地砖冷的还要快。
她被掐住,氧气在一点点被挤出体外,她的头愈发昏沉,脸色从苍白变得嫣红。
秦溯右手用力,左手却死死地捏住身上的软甲。他甚至不敢去看溪宁的眼睛。
如果秦行空真的是她杀的,那么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亲手了结了她。但是心中的声音无数次让他回想起初见时她美好的样子。
溪宁的挣扎渐渐微弱下来,但是她没有放弃,她在做权衡。秦溯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秦溯如果知道了最关键的事,
他只会一条条摆出来和她对簿公堂!
他此时这番作态,只能说明——
她突然醒悟,开始剧烈地挣扎,可是她的嘴被死死捂住。狠心的美人用力咬住舌尖……
秦溯的余光看到溪宁的嘴角渗出血,像被烫到一样抽开了手,他的瞳孔放大了一瞬,然后迅速将手垫进了溪宁的口中。
他的手指在眼前人的口中搅动,灵活地按住了正在出血地地方,他用另一只手掐住溪宁的下颚,让她无法咬合。
银丝从接触的位置滑落,但两人直接的气氛格外剑拔弩张。
秦溯眯着眼睛,“母亲,你这是做给谁看。”
她恍惚间觉得秦溯和秦行空的身影贴合在一起,不知是否是她失去了神智,两人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她却觉得两人此刻一模一样。
——“夫人拜的是佛,还是自己的。“
——“母亲这般,是做给谁看?”
这两个人的直觉像野兽一般敏锐,在战场上自然用兵如神。但此处是后宅,她是从那四方的宫廷中走出的女人。
秦行空知道的太多,于是死在了她的算计中。
秦溯,你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自己。
柔弱的美人心中在谋划着夺人性命的狠毒之事,她表面上却仍在无助地流泪。
溪宁动弹不得,被扼住软腭也不能言语,只能用眼神悲哀地望向秦溯。那眸中有点点泪光闪烁,满是失望。
秦溯被那种浓烈的情绪震慑了一下,没有说话,默默后退一步,松开了手。
美人的脸色骤然缓和,但是猛地吸入冰冷的空气让她剧烈的咳了起来。俊俏的面容染上红霞,她的眼神却无比的冰冷。
秦溯只觉得心中一痛。可一瞬间这份痛苦又转换成愤怒。
——为什么时至今日您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忍不住想起曾经第一次听闻溪宁被赐婚给秦行空的时候。
那女孩也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亭子中间,沉默地看着池塘中的锦鲤。他忍不住怒气冲冲地闯进去,不顾身份地质问她,“你见过父亲几次?你怎么就愿意嫁给他?”
她那个时候也是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向他,冷冷地回复,“本宫的婚事本就不容你我置喙。”
“若你不愿,谁能把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让她给只比自己小一岁的人当继母!”
溪宁不再看他了,自顾自地喝茶,“以后不要用“你”,我是你的母亲,要懂得长幼尊卑。“
两年前和今日的对话他心中忍不住萌生出阴暗的想法,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撕碎你这幅永远没什么波澜的面具,让你跪地忏悔,求饶痛哭?
良久,秦溯终于平复了下来,他听到溪宁默默开口,“秦行空的死,和我无关。”
秦溯等了许久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怒极反笑,“母亲是当我是傻子?”
他运了一口气,“我和这府中许多的眼睛倒是看到了,母亲如何将自己的退路藏在那池塘的石板下方,又是如何用渔腹传递消息,命人处理义掉父身边的暗卫。”
溪宁一滞,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中的讥讽,
她缓缓委身跪下,露出脆弱的脖颈,像献祭一样决绝却果断地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无法。”
她用一种含着挑衅、失望又哀戚的目光直视秦溯的双眼,“你既已认定,我何必多费口舌,悉听秦家主处置。”
她是攻于心计的高手。
许多人说谎蒙骗他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躲避对方的双眼,生怕别人看穿自己龌龊阴暗的心思。
又或者,人们在理亏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提高音量,用来吸引注意,仿佛用这种方式洗脱自己的不安。
她太了解那些人算计时的模样了——赤红着脸,圆瞪着眼,仿佛想用无限的气势去掩盖那些心虚。
于是她自己说谎骗人时,就会反其道而行之,用平和的语气并直视对方的双眼。当她自己足够坦荡和寻常,对方无论好处错处都挑不出来。
她认错之迅速让秦溯的情绪失去了出口。
他想过溪宁的反应——
哭求他隐瞒这件事;愤怒地和他争辩;胆小地惊声尖叫。
他独独没有想过溪宁并不承认也不否认,看似把主动权交到了他手上,实则滴水不漏,不给他找到她破绽的机会。
人们在占据上风的时候其实潜意识中期待失败者能够歇斯底里。只有这样才能满足胜利者的虚荣心。
可是溪宁认错的速度过于快,以至于他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若是此时他急追不放,“恶人”反倒是他秦溯。
“好好好,”他看着一副受害者模样的溪宁,仿佛想透过她的泪水看到她的心。他想问她的心是否也和这泪水一般脆弱,还是如金石一般顽固。
他愤然拂袖离去。
溪宁留在原地默默拭泪。半晌,她整理好了发髻和衣摆,轻轻起身。
她伸手扶好了被不小心碰歪的牌位,捡起滚落在地的香火,又用墙上照明用的红烛点燃。
她做的行云流水,仿佛私下里做过无数次一样。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男声让她如坠冰窖——
“夫人这般,是爱还是愧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