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节哀。”
穿着墨色朝服的中年官员低眉顺眼地走了过来,轻声安抚跪在灵前抽泣的女子。
她似乎完全没有准备,只穿着平常衣物,鹅黄色明亮的衣裙在鹤红色棺椁的对比下更为刺眼。
——秦将军进宫面圣述职,却在回府路上突发恶疾,直接去了。
男人摩挲了一下衣角,面上是夸张的惋惜。
——这十九岁的小夫人,此时一定已然六神无主吧…
宾客中有不少青年才俊,见美人垂泪,此时恨不得自己是那地上的青砖,能拖着美人不让她受累。
夫人出身宫廷,少时便因绝佳的容貌享誉六洲。她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先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自十八岁和秦将军成亲后,秦行空爱之深切,甚至从未让她自己穿过鞋袜。
鹅黄色的倩影半伏在地上,显然已是哭的失了力气。纤弱的身姿引得前来吊唁的宾客都怜惜不已。
——如此娇弱美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若是能将她迎入府中…怕是死在她房中都甘之如饴。不,不能死,若是死了就会让她重新陷入今日困境。豺狼虎豹环伺,急切地想将她吞吃入腹。
“为什么?”
一切旖旎遐想随着这句低语静止在原地。
溪宁背对着那些或可怜或算计的视线,泪水如珍珠般滚落在脸庞,情到深处哭的眼角和朱唇都嫣红一片,衬的她容貌更加楚楚可怜。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地再次扶上那尊棺椁,突然又似被火烫到般收回。她右手掌心擦过左脸,将泪水向上隐入云鬓。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唇角牵扯了一下,有些勉强,眼中却仍是无尽的绝望与痛苦。
“为什么?”她低声念到。
溪宁徐徐转过头来,明明那样可怜地趴在地下,却让人觉得她生来便值得世间高位与万千宠爱。她的美貌是要用黄金供养,珍珠点缀的夺目。天下那么多美人,众人喜好不一,却没有任何人在见到公主的那刻质疑她的容貌。
她的脸那么小,仿佛天生适合被捧在手心,哪怕不施粉黛,她嫣红的唇和乌黑的发揉在一起,色彩的冲击也让人心头一颤。最让人遐思的是她的明眸……仿佛不在意手中的权力与富贵,定定看向你时,专注地便像这世上只有你一样。
只一眼,便让素日没机会见到她的宾客看的痴了。
——若我是秦将军,也会用那高墙深院把如此娇妻,用天下珍宝供养。
溪宁没有得到回复,恨恨地低下头,发丝将她摄人心魄的容貌遮挡了一二,也隔绝了那些病态般痴迷的视线。
“他是怎么死的,告诉我。”
——您现在该想的是以后的处境,而不是原因…秦将军一死,您就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宝藏。这京中不知有多少人想扯掉您的绫罗,让您成为他们的藏品,继承秦府的无边荣华。
男人心中不耐,面上却仍是那副坚毅可靠的嘴脸。
“臣下,定会加办追查,让秦将军的死,水落石出——”
“说得好!”
有肃穆的甲胄声由远及近传来,宾客们有些慌乱,纷纷回头去寻那声音的源头。
溪宁跪在原地,仿佛突然卸了力气,轻轻闭了下眼睛。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秦府诺大的家业算是有了归宿,自己也能……就此离开
“儿子来迟,请母亲大人恕罪。”
不似记忆中那鲜衣怒马的少年,秦溯仿佛在边外脱胎换骨,此刻高大的身影进入厅堂,让整个屋子都显得压抑起来。
他完全无视旁人,径直走到了溪宁身后,隔绝了权贵们探究的目光。
也许是在战场上磨砺久了,他的衣袍裹挟的是塞外风雪凛冽和生死之间的血腥气息。
纵使这样,他的靠近还是让溪宁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她扶起正要行礼的男人,秦行空的亲生儿子,只小她一岁的继子。
“依你父亲平日的意思,你就是下一任家主。我自觉年轻心浮,难当后宅大权,等丧期一过,我自行请辞……去国寺祈福。”
——有些罪,旁人不知,我却是要还的。
此言一出,宾客皆惊!
“万万不可,公主乃皇室血脉,怎可出家为尼?”
“是啊,您留在秦府,也可安慰将军再天之灵啊!”
溪宁垂眼不去理会那纷纷议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美人咬紧下唇,明明已是摇摇欲坠,却还是故作坚强的模样不知让多少人想上前一步成为她的倚仗。若是被这样的绝色用信赖的目光仰望,该是何等人间极乐?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听到这话的男人目光一凛,握在配剑上的手渐渐收紧。
——母亲,此时就想走吗?
溪宁说话间,已是恢复了平静,她朝宾客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我仪容不整,恐贻笑大方,先回去更衣了。”
“母亲——”秦溯抓住了她的手腕,溪宁站在阳光下,疑惑的目光看过来,男人在灵堂的阴影中沙哑开口,
“云洲有古训,嫡母未满双十而亡夫,理应由下任家主照顾。”
堂下众人闻言似有骚动,但是一旦对上秦溯冷凝的视线便猛地心中一寒。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不同于他的父亲,秦将军在世时多是平和的,也许是有了心爱之人,他不常动怒,总是淡笑着将人置于死地。
这位十八岁的少年将军和他的父亲在容貌上有几分相似,却比他的父亲还要更加冷酷。仿佛一张锋芒毕露的弓,少年人的气势已经不需隐藏,他的野心从未害怕暴露于阳光下。
溪宁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径直离开了。
此刻她已全然不顾礼数规矩,只想回到自己的卧房。
宾客见秦家于谈话间便已有归属,纵使忿忿也只能先行离去。
——溪宁公主悲痛过度,竟不争不抢?这一年也未能留下一儿半女…若是有子嗣,也不必受这继子的胁迫了!
觊觎美人和她裙下权势的人心中不满。
秦溯不知宾客心中的算计,也可能是不屑在意。他从边疆带来的人妥帖地收拾了一切。短短半日,秦府上下的人皆缄默不语,再无人敢置喙他新任秦家主的身份。
英俊的青年,或者说男人看着那临时赶制出来的牌位,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灵堂就此重归静谧,却有多少闹剧被逝者收之眼底。
“吱呀——”
不同白日人来人往,那大红色的棺椁在夜间白色烛火的衬托下更加诡异可怖。
溪宁作为遗孀已经换上了素白的衣裙。她的长发并未全部挽起,只是由一根梨花簪子稍稍固定。
——脱簪待罪还是情深不顾?
烛火摇曳间,她已经跪在牌位前,半阖着眼,喃喃自语。
“秦行空好手段,短短一年就让你爱上他了?”
溪宁的手一抖,将端着的桂花凉糕摔在地上。她没有回头,亦没有出声,没有否认。
自嫁给秦行空的那日,她怨过也恨过,她那年不过十七岁,便要嫁给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但是她也无比的快活。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她逃离那个疯子兄长的机会。
如今她再无倚仗,除了护国寺的主持,没人能从当今圣上的手中保下她。无论如何她必须离开秦府,离开秦溯的……庇佑
秦溯自阴影中走来,每一步都压迫感极强。
——你可知他平日不许你出门,不许你下地行走,只是为了让你成为他一个人的掌中雀。你以为他对你好……他只不过仗着比你大了十几岁便算计的你终日只能看见他一人…喜怒哀乐,都系他身上。他机关算尽,就是想看你如此病态地依赖他!
溪宁听着脚步声慢慢逼近,她合上双眼,压下声音中的疲惫,“我从未想和你相争。我只想离开这伤心地…你无需如此介怀。我不会觊觎秦府的家业。”
秦溯气急反笑,他不知他那手段高明的父亲使了什么样的手段,控制了溪宁的心。不过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命中没有的就是没有,死人拿什么跟活人争。
“秦府?呵,母亲觉得秦府是对我很重要吗?”
溪宁能够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她轻轻颤抖了一下,却不知自己如兔子般可怜的样子更让人产生欲念。
“对你重要与否和我无关。你大了,我不可能总留在后宅。”
秦溯突然伸手抓住溪宁的腰带将人向自己的怀中狠狠一拉,他看着怀中人可爱的发旋,这是他在战场无数次死里逃生时心中唯一的念想,
“怎么如今端起主母的架子来了?”
他的手摩挲着溪宁的后脖颈,她雪白的肌肤禁不起粗粝的指腹,所过之处均是泛起了红。秦溯能感觉到他掌下人的颤抖,
“秦溯你放肆!我是你的嫡母!”
男人嗤笑,手中动作却从未停下。
溪宁的腰被狠狠禁锢,一年多和秦行空的相处已经让她的身体习惯被男人束缚,她的腿脚不会听从大脑的意愿,在被拥住的那一刻就已软绵,但她心中无比绝望,面上惨白一片。
“你不忠不孝,枉为他的孩子。”溪宁从嘴角逼出这句话,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是行空的灵堂,我是他的妻子,此刻我却被他的亲生儿子所辱…
——行空,若是你在天有灵,你为何要看着我落入如此境地。
她的失神引起了秦溯的不满,“你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吗?你只道我是那恶人,殊不知他把我派去边关,九死一生。我知道他不愿意让我见你。但是母亲,现在他失算了,我活着爬了回来,他死在了闹市。”
溪宁一僵,“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会让您看清他的真面目的。”
“不过,在此之前——您是他留下的,最好的遗产。”
秦行空,你驯服过她一次,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