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
此刻盘桓在五条悟脑中的只有一个问题。
六眼三百六十度的视角扫过四周,入目所及全是一片代表死物的蓝绿色。层层叠叠、大小不一的书籍。书架,木制的、铁制的交错地排放一处,像什么生物死后留下的规整骨架缀着被撕得只剩半边的标签、模糊不清的数字、经年累月后如时间一般缓缓沉淀的灰尘。
唯有那个趴在桌上的女孩子裸露的皮肤,在他眼里是一片鲜艳到刺眼的、代表高温与生命的红色。
……唔,周围确确实实没有人呢,哪怕一个都。
五条悟舔了舔唇,站在花见身边。
总之,先试试看能不能物理上把她叫醒吧,这孩子病了的话我也会很困扰呢。
“喂——花见小朋友?听得见嘛——!!”仗着没人能听到自己说话,五条悟一下子提高了分贝“再不起来的话要被图书馆馆长赶出去哦?”
“你的论文还没有写完但是马上就要ddl了!你的小组作业还没搞完但是明天就要结课了!你的游戏日常还没做但是今天马上就要过完了!”
要是花见现在是清醒的状态,一定马上整个人像只愤怒的小狗一样跳起来跟他打一架了……她每次被自己逗得无能狂怒只能对着空气挥拳的样子就是那样,真的很好笑也很可爱,像那种因为腿短不论怎么努力都跳不上沙发、只能站在地毯上大叫的小型犬。
突然领略到动物塑可爱之处的五条老师这一刻走神一秒,脑中浮现出了一众挤挤挨挨的小动物,包括但不限于粉色小脑斧悠仁、高冷黑猫猫伏黑惠、脾气爆爆的炸毛犬野蔷薇等等……
嗯嗯,大家都很可爱呢~
他笑眯眯地想。
笑意与万般思绪一瞬即逝,刚刚那些一下子出现的小动物塑被塞进大脑深处——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才行。
嗯……
现在看来,仅凭声音是叫不醒她的了。
不妙的是,花见的状况在肉眼可见地变差。细微而急促的、在这个寂静角落里显得分外刺耳的喘息声在五条悟耳边响起,带来了一种如同用砂纸在皮肤上轻轻刮蹭的不适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感觉还在逐渐放大。
……烦躁。
这是此刻五条悟最单纯的心绪。
做咒术师这么久,他遇到的伤痛大约不过是诅咒、断肢、失血、骨折……六眼可以很轻易地找出隐藏的患处,也能循着残秽抓出罪魁祸首的诅咒。
自己受伤了,有反转术式;别人受伤了,有家入硝子。
这么一想竟然有些可笑,他可以冷静而迅速地在后勤赶到之前处理好大动脉失血,却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发烧有些束手无策。
说起来一切并不是没有征兆,几天前的感冒就是最好的警示了。
想到这里他竟是勾唇笑了笑,同时讶异一下这个算得上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在自己心中所占的重量。
等待,彷徨,焦虑……不知所措。
这些情绪在五条悟领悟反转术式,真真切切成为“最强”之后,就鲜少出现在他心头了。
他需要的是锋芒,是强大,是运筹帷幄,是能够与一些早就在时光作用下凝壳结痂、盘根错节又丑陋无比的东西所对抗力量和胆识。
他依旧是五条悟,但却又不再是原先那个可以肆意张狂、不顾后果的五条悟了。那日薨星宫前,伏黑甚尔凌厉的一刀斩去了他最后的自由、最重要的羁绊,以及最初的他自己。
……
被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斥力如同友人的手臂一般,轻轻拍了拍昏睡着的花见的脊背。
……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应。自己刚刚声音那么大,要醒早就醒了。这家伙可能正是高烧上头的时候,虽然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实际上整个人都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了。
五条悟撇了撇嘴。
——他很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哪怕他其实可以直接发动无下限轰开房顶、又或是炸倒一两个书架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真是的。这种一定要“假借他人之手”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
“虽然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他这么喃喃自语道。
不过要是真的这么干了的话,花见醒过来绝对会反应很大吧。先不提损坏啊舆论啊一类的……曾经的自己在她面前仅仅只展现过咒术相关最基础的东西罢了,看得出来她没把这些东西当回事儿……在看见了远超普通人的力量、打破“平凡”之后,她又会怎么看待这一切?
虽然不愿,但已经在咒术界这个黑泥塘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的五条悟并不吝于从最糟糕的方式揣测人心。一朝获得力量之后狂妄自大、肆意妄为,或者整个人屈从于堕入黑暗的例子在这里数不胜数。而不被力量眷顾的普通人则会害怕、逃避、恐惧,又或者摆出一副油腻到可笑的讨好嘴脸。
……难得碰到一个挺对我胃口的人呢~就算是我,也不太想无意义地打破这份“平静”啊。
五条悟拍了拍手。
——既然这样,就只剩一种方法啦。
咒力运转。看似纤不可触的一层无限出现在他掌心,蔓延、编制、扩大,隔开一切。
五条悟稍稍往前走了两步,俯身、抬手。无下限勾勒出双手的轮廓,旋起微不可查的气流。
那双在他人眼中无形无影的手轻柔地搂住趴伏在桌案之上的少女。
布料凹陷,发丝滑落,重心改换……她倚着他腾空而起。
图书馆并不算明亮的灯光如一片昏暗傍晚、雨后升腾而起的雾,轻薄而柔润地攀上衣襟与领口,在少女的脸颊上轻吻又消失无踪。
初冬季节里干燥而毛糙的衣料触感,很远的房梁上空调管滴水的动静,书架边一段断了半截的蛛网,光、风与空气在灰尘和古旧书页见一同流淌的声音。这些被一直以来被六眼自动接收却又立即被屏蔽是信息,在这万分之一秒一齐涌入五条悟的脑海。
……
距离,很近。
世界,很静。
大脑卡顿一瞬,接着回归平静,一如既往。
五条悟那双璀璨而靡丽的蓝眼睛里映着无悲无喜的世间,而那一整个世界里,此刻占了大半的却是少女那张因为发烧而微微皱眉、看着并不算舒适的睡颜。
哪怕相隔着永远无法达到的空间,体温和脉搏依然能够透过一切传递过来。此刻,这份悦动的温度对五条悟来讲却几乎有些烫手……如此鲜活而又如此脆弱,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夺目。
啊啊,是和黏黏糊糊恶心巴拉的诅咒完全不同的感觉呢。他想。
五条悟垂下眼帘,洁白的睫羽掩住万千思绪,面无表情的脸上辨不出请绪。
环顾四周,依旧是空无一人。面前不远处一面孤零零的镜子上映着少女毫无依凭悬浮在空中的身影。
——那么,果然只能直接抱着她飞出去,吗……假如走正门的话绝对会被当成灵异事件的吧。五条悟想。
他微微屈膝,气流翻卷,半透明的身影在其中如水中幻象般模糊激荡了一瞬。双脚尚未离开地面,下一刻,异变徒生——
璀璨的、纯洁的蓝色在怀中那具因为相对环境的高温而呈橙红的躯体中炸开,如一朵花一般绽放摇曳、如一团火一样升腾绚烂。
他僵住身子、睁大了眼,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片明朗的天蓝燃烧着、沸腾着,一瞬间包裹住了她整个人。
蓝色的——是咒力……?怎么会??
古往今来,在超过岁数之后觉醒咒力以及术式的人虽然少,但并不是没有。受到巨大刺激、被咒灵盯上、自身陷入极端情绪之中……种种事件都可以是诱因。虽然概率不足万分之一,但的确是存在的。
但是、这里,可不是“我那边的世界”啊。
五条悟唇角上扬,笑的理由不知是惊讶还是嘲讽,又或是两者皆有。
而下一刻发生的事却更加超乎他所料。
只见那些自少女体内汹涌而出的咒力在与自己掌心的无限接触的一瞬竟直接渗透攀附上去,毫不受阻碍地穿透空间的阻隔,在五条悟反应过来的瞬间同时融入他的指尖。
他差点想本能地把花见丢出去,但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蔓延、蔓延……再熟悉不过却又分外陌生的蓝色咒力顺着他的血肉与经脉向上向下,编制成形、显现于世。
五条悟有些怔愣地看着镜中映出的影像——如墨融入水、光破开雾。
他自己的身影缓缓在空气中浮现,在灯光的照射下、于地面之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长长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