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少诚从国子监衙门回到家,喜不自胜地对母亲和妻子说“娘!月莺!快拿酒来,今天一定要喝上几杯!”
月莺和坤娘见他如此高兴,都忙问“什么高兴事乐成这样?快说说我们也高兴高兴!”
“哎,就不告诉你俩,快上菜,饿死我了!”
“见天回来就是饿!衙门里天天有多少事要做啊累成这样?”
“可不是事多嘛!净是大事,净是好事呢!”
“什么大好事?”
月莺一边摆上碗筷,一边饶有兴趣地坐下,双手托腮望着少诚。
坤娘见状,一把把她的手拉下“不许托着下巴!”
“娘,怎么下巴也不许托?”
“托下巴一辈子发愁!不准托!”
“哼,规矩还真多!少诚,你知道吗?统共就咱们三个人,娘吃饭过日子规矩还那么多!比方说筷子不许插碗里啦,做饭时锅铲不许敲出声音啦,勺子碗不能磕碰啦,在家也要打扮整齐啦等等等等,真是好麻烦哟!”
“你习惯就好啦!这些也不难,慢慢就习惯了。”少诚拍拍月莺的手,安慰她道。
坤娘笑笑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一家子没有个规矩不成体统,不管家里有几口人,这个就是家风,必须得遵从。我们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现在好多了,这做着饭就顺手捏起来偷吃,哪像我们那时候,婆婆吃饭的时候,儿媳是不能坐在这里的,必须站旁边伺候,等家里长辈和男人们都吃完了端进厨房里吃去。”
少诚点头道“娘说的一点不错,我记得那时候,连我和大哥都吃完饭了,还没轮到娘呢!静琳最可怜,总是最后一个吃。”
“咱家里重男轻女也太严重了。”月莺有些不服气。
坤娘道“这男人们是出去干活挣钱的,是出力气的,自然要看重些,女人和孩子们都守在家里,晚吃一会没什么,老祖宗的规矩就是这样。
对了,少诚你还没说你的事呢,光知道吃!”
“啊,就是说啊,你俩一直说规矩,整得我都快忘记了。”
“那快说啊,我都没敢吃饭一直等着听你说呢!”月莺忽闪着大眼睛盯着他。
少诚望着她的眼睛说“先说老家的事吧!前些日子,老家下雨了,我看邸报上写了,半个月下了两场透雨,可算是把地给浇透了。”
“这么说旱灾过去了呗?”
“老天爷啊!你终于想起老百姓了啊!少诚,不行,赶明儿就收拾回家,我得回去整我那地去,回去晚了赶不上了!”
“娘你急啥啊!这少康在家呢,会不知道收拾地吗?”
“我不信他能整好,不行,我非得亲自收拾我的地去,一想到我的地,我这心跟猫抓似的,急得不行啊!”
“行行行,咱回去,我还没说第二件事呢,听我说完。”
“对啊,第二件事是啥,你说。”坤娘这才打住了想家的念头。
少诚顿了一顿,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方才慢条斯理地说“前一阵子啊,监里考了一场试。”
“考试?先生还考试吗?还是学生考试?”月莺有些莫名其妙。
“都考。学生考学生的,先生考先生的。我参加的考试为的是提升我自己。”
“那么考试结果怎样?”
“考得还行,反正我现在是国子学五经博士啦!比起先前可是升了一品,现在是正五品啦!”
“就是说升迁了是吧?都是博士讲学,品级还不一样啊?”月莺开心地脸都红了!
“那当然了!所以说,好事成双,必须要干一杯!”
一家子欢欢喜喜地举杯庆祝,只有月莺碰了杯却放在桌边并不饮下。
少诚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喝啊?今天高兴,都得喝啊!”
月莺的脸更红了“我不能喝。”
坤娘道“不能喝?为什么?”
月莺不好意思起来“哎呀,你们喝了就行了,赶紧吃饭吧,我都饿了!”
母子俩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只好一起都吃起饭来。
刚刚吃完饭,坤娘和月莺收拾碗筷的时候,月莺突然间跑出门外,蹲在树根下哇哇吐了起来!
坤娘慌忙跑出来看“月莺,你是不是有了?”
月莺含羞点了点头。
少诚追出来问“怎么了?出啥事了?刚吃完怎么就吐了?”
坤娘给月莺端了碗清水让她漱口,嗔怪地看了少诚一眼说“啥也不知道!你媳妇有了!”
“有啥了?”
“有啥了,怀了孩子了呗!”
“真假的?不能吧?”
坤娘不想在院子里跟他多叨,先叫月莺回了房,收拾碗筷去了。
少诚急忙回房拉着月莺问“你怎么知道怀上了?万一不是呢?你可别哄我啊?!”
月莺推了他一把“就是哄你的,啥也没有!”
少诚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娘说有就是有,肯定是有了,你哄不了我!”
“像个傻瓜一样!”
“我才不傻,你才傻!哦不,你不傻,你要是傻瓜,咱孩子不也成了个傻瓜?!”
“一家子傻瓜,哈哈哈!”月莺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正说笑着,坤娘来到了夫妻两个的房间“嗯,这可是个麻烦事了。我想回老家,月莺怀上了,这可怎么办?”
“娘,你要是走了,我们可不知道怎么办啊!”月莺和少诚也发起愁来。
“我要是不走,我一直记挂着我那几亩地,不放心哪!这我该晚上睡不着了。”
“那咋整?要不然叫月莺跟你一起回去吗?”
“不行,月莺这头一胎,月份小,不能长途跋涉的。
你俩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回去,看着少康把这季麦子种上,冬天就没啥活计了,我再过来,这算一算啊,嗯,现在是九月,九、十,十一,十二,赶到明年收了麦子才生呢,早着呢,不耽误!”
少诚想了想,又摆手道“不行不行,你一个人回去,路上不安全,我不放心,不能叫你一人回去!”
娘三个这下子可是为了难。
隔了一日,少诚忽然举着一封书信向婆媳两个报喜“娘,月莺,我想到好办法啦!”
“这是谁的书信?什么好办法?”坤娘诧异地问。
少诚坐下打开书信告诉娘“这是我写给大哥的信,大哥如今在天津,离北京不过百十里远,我打算把月莺先送去大嫂那里照顾,然后就告假送你回家!”
月莺也高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和大哥大嫂也好久不见面了,这一去还可以好好欢聚一次!”
少诚说“国子监里每年十月会休假一月,趁此机会送娘回老家,明天五月里休假我去接你来京里,可不是好?”
“那行,就这么办!志航那小子跟他媳妇孩子也在天津,这下子大家可以都见着啦!”
过了半个多月,少诚的衙门就休假了。
娘三个收拾了东西就奔天津来了,坐着车,也不过就是一天功夫,早晨出门,赶到傍晚就到了天津,少捷一家和志航一家已经得到消息前来迎接了。
少捷和志航住在大沽,只因水师学堂就在天津城东八里、大直沽东北的东机器局之旁。
若是在天津城里,只怕午后就能到了。大沽离天津城还有个几十里地,一路上四野苍茫,不见人烟,坤娘还以为到了乡间。
终于到了大沽区,这里不像个城,倒像个寨子,四面筑起围墙,围墙上有城垛,垛上有可架炮的洞,城墙上的炮楼一个挨一个,都有士兵把守。
城中有一片居民区,乃是水师为士兵建的家属院,少捷和志航各有一个小院子,虽比不得京城的四合院清幽,却也样样齐全。
所有人都在少捷院子里坐了,热闹非凡。
正说话间,胡永活打外面提了一大篓海鲜回来了,活蹦乱跳的螃蟹,鲜虾活鱼,却是从海上新打捞上来的。
原来这天津离海边比较近,百姓们经常以海鲜为食,制作简单,又鲜美可口,正是下酒的好菜肴!
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这样欢聚一堂了,两个院中都摆了酒席,一片欢声笑语,举杯同庆!
坤娘看着年轻的孩子们也都一个个成长起来了,心里那个高兴哟!
无双又生了个女儿,取名李海云,如今已经会满地跑了,也是头一次见着奶奶,不停地闹着要抱抱,和启山兄妹俩争奶奶的宠,闹得坤娘不知抱哪个好了!
志航的媳妇也生了二小子,取名何晨星,才满了百天,还在怀中抱着呢,小家伙白白胖胖,特别爱笑,冲他做个鬼脸,他就咯咯地笑上半天止不住。
且说永活在学堂里前后不过半年时光,很快便脱颖而出,已经得了本年度优秀学生奖了,目前正在学习驾驶和管轮两科,即轮船驾驶和轮机管理。
学堂还有中外籍教习授课,英文是主科,开设的课程有地理、代数、几何、水学、热学、天文学、气候学、绘图、测量及枪炮操演、鱼雷、机械仪器使用等。
每星期两天学习中文经籍,目的是"教之经俾明大义,课以文俾知论人,沦其灵明,即以培养其根本。"
学制一共是五年,三年课堂两年船课。其实目前他们也经常会上船练习,水师专门有一艘船停靠大沽码头,方便学生上船讲课。
课程修满后学生要上船实习出海航行,以期理论联系实际。
志航和少捷之前已经学过实践船课了,现在也是在学堂里学习驾驶和管轮。
再有一年,志航和少捷便要毕业,可以上船航行了。
学堂的学生每月有学银四两,完全可维持家用还略有盈余。
相聚总是短暂的,离别就在眼前。
十月十二,坤娘就和少诚出发回老家了。
少捷志航送了许多礼物和银子给坤娘,母子二人雇了马车,日行夜宿,约摸七八天就回到了老家。
少诚不能在家多呆,只停了两天就立刻上天津去接了月莺一同回了京城。转眼间,假期便到了尽头,一切就要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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