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石秀姑无故烦闷,焦燥不安,也说不清是所为何事,在堂屋中转来转去,不知所措。
忽地听见外面院中咕咚一声巨响,忙来到院中查看。
却原来是定超捣的鬼。
秀姑本来命他今日清晨马步站桩一个时辰后,双肩挑一担水,原地继续站桩一个时辰。
岂知他挑着水后便下盘不稳,左摇右晃,刚才不过一刻钟功夫,便有些支持不住,为了偷懒,就悄悄把一边水桶轻轻放在地上,只挑着另一边,一会累了再换过来。
谁知这样更累,来回换了两三次后,发觉肩膀疼得很,更加摇晃了,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胡思乱想。
心内一乱,自然就体现在外表,很快他就对自已说我不行了!我要倒啦!
所以只听咕咚一声,两只水桶洒在地上,整个院子都水淋淋的,自已也一屁股滑倒在地。
秀姑赶巧出来察看,也差点滑一跤,大怒!
定超赶紧过来扶住母亲,一迭连声地道歉,也平息不了秀姑的怒火,她揪住定超的耳朵就拉向厢房里,抄起一把条帚就要打。
岂料如今定超也长大不少,个头快要赶上秀姑了,见势不妙,绕着厢房里的圆桌来回躲闪,竟打他不着。
秀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将条帚向着定超丢过去,这练过飞刀的准头可不是盖的,一下子就砸在了定超的肩膀上,那肩膀方才挑着一担水已然给挤压着红肿了,此刻又着了一记,顿时疼得定超蹲下哇哇叫起来!
秀姑慢悠悠上前,揪住耳朵“你小子翅膀长硬了是吧?敢跟你娘叫板?你是忘了你娘当初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军了吧?”
定超呲牙咧嘴地叫苦连天“娘啊,俺滴个亲娘啊,将军就饶了在下的小命吧!在下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将军饶恕!”
那边厢胡母听见这边热闹非凡,知是秀姑又在教训定超,本来想着不便多管,就忍住不发一言,此刻听到孙子哇哇叫疼,实在忍不了了,赶着出来调解“细妹啊,孩子知道错了就饶了他这回吧啊?饶了吧啊?”
秀姑怕娘出了堂屋也摔倒了,忙跑出去扶住道“娘,你瞧瞧这死小子,把水洒了一院子,害得我差点摔倒,你说该不该打?连一挑水都担不住,算什么男子汉!”
“他还小,肩膀嫩,没力气,再练练,啊,容他再练练。超儿,你还不赶紧去练!”
“知道了奶奶,这就去练!”
定超将扁担钩挂上两只水桶,光啷光啷地就出门去井边挑水了。
石秀姑扶着婆婆回到房中,听着娘开始一天一遍的念叨“世衡他们爷俩有多久没回来了?这一去也不来个信儿,我实在是不放心。这个孩子啊,一辈子不叫我省心,总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上辈子不知道欠了他多少债,一辈子也还不清!”
何止是婆婆念叨,细妹在心中也不知道骂了世衡多少遍,永活带走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带回来让我看看!虽然三五个月来封家书道个平安,到底也不能解了人的思念。这直着脖子盼上三五个月,也就那一张薄薄的纸,几行粗粗的大字,一点也不知道体贴人!
她们娘们几个心中忐忑不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父子俩行走江湖,背负着血海深仇,一腔怒火,马不停蹄,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为的是寻访亲人的骸骨,重走英雄的历程,回到广西老家妥善安葬,也好使英灵安息,往生极乐。
好容易办完这一切琐事,世衡便带着永活打算回家一趟。
因为这一次回家探亲之后,可能又要很多年不能再回家了,各人的娘亲又都见不着了。
永活到底是个孩子,十分思念奶奶,娘和弟弟。虽则此时已然知道娘其实是姑妈,爹其实是姑父,然而姑妈姑父的救命之恩比天大,养育之恩比海深,他从未想过改口换姓。
秀姑永远是他的娘,世衡也永远是他的爹,奶奶也永远是他的奶奶,定超永远是亲弟弟。
这一路上,父子二人将复仇计划细细研磨,所有的细节和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连带剖析了一遍,二人的胸中似有了一局异常艰难而又伟大的棋,每一步都是规划妥当,只等着别了亲人就要实施。
二人自广西贵县出发,为避嫌疑,时常昼伏夜出,只捡那僻静的小道赶路,只挑那僻静的山乡借居。
只因二人身怀绝技,倒也不怕有贼人抢夺。
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一天晚间,二人借宿于梧州苍梧县的一个名叫石桥镇的乡间农民家中。这苍梧县原来曾是太平军治下,改名为秀平县,故民间对于太平军还流传着许多的传说和故事。
如今已经恢复原名,然而在一些老人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太平天国的遗迹,比方说前半个头顶的头发虽然剃掉了,但是他们依然戴着头巾,这头巾颜色和样式虽与太平军不同,但是也作为一种习惯延续下来了。
这户农家并未住在镇子里,而是单独居住在镇子西面的石桥龙岩熔洞附近,这户人家仅有两间茅屋,内住着一老一少。
那年纪老的须发皆白,佝偻着腰部无法挺直,耳朵的听力似是有些不聪,常常要把嘴巴凑近大声呼喊方才听得清楚,那少的应该是他的小孙子,年纪大约十岁,拾柴,烧火,煮饭,样样都会。
祖孙两个见有人来,都有些吃惊。
听见说是要借宿,都扭头看了看自已这个破旧的狭小的家,那意思是“怎么不上客栈去住,倒寻上我们这个破家?”
世衡作了个揖道“檀越有礼了!贫道师徒二人路过此地,原想投个人家借宿,只是镇中人大多信奉基督教上帝会,竟不愿意收留道家子弟,我师徒寻了半日,此刻口干舌燥,不能再行了,故此想求老丈收留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继续赶路了。”
小孙子道“可是我家没有多余的饭和多余的床给你们用啊?”
世衡从怀中摸出几个饼来,双手递给小孙子,说“贫道带来有干粮,也只向小檀越借个火烧碗开水喝,就满足了。”
小孙子平日里都是吃的杂粮,乍一看有几个白面饼子,甚是高兴,答应了一声便去抱柴烧水。
却说那老人家却独坐门口的破竹椅上,一言不发。此刻看到小孙子去烧水,才向世衡两人招呼道“二位请这边坐着歇息一下吧!”
世衡打了个诺,便来到老人身边坐下,永活就去看小孙子烧火,一边就同那小孙子聊起天来,问他叫什么,几岁了。
那小孙子也不隐瞒,就告诉永活他姓罗,没有名字,因是春天的生日,爷爷就叫他春娃。
世衡听见,便唱了个诺,向着老人说道“老丈可是姓罗?”
老人扭头望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也许是没听见,倒问了他一句“二位道长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世衡见那老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倏地精光一闪便又恢复了浑浊,心中一凛,料想此人并非等闲之辈,也须小心应对。
就坦然答道“贫道自来处来,向去处去。”
老人呵呵笑了“嗯,有些慧根。”
老人起身向茅屋内走去,世衡还未思考周全,是否要跟进去,已然没有了老人的踪影,他心中又是一慌,却听耳边有声音低声说道“随我来。”
人不在身边,然而这只够自己一人听见的极低的声音却在耳边轻轻响起,虽然很轻,却十分清楚。
世衡不敢怠慢,知是遇到了高人,忙进了屋,留永活和那春娃在屋外烧水。
刚进得屋内,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却原来这茅屋并没有窗户,屋内也没有灯光,猛可地从太阳地里进到屋内,竟然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睛看不见,世衡便一阵慌乱,心知那老人不是寻常之辈,怕对自己不利,立刻拉开身形,护住自己胸口和下盘,慢慢转圈踱步,同时眨眼以适应眼前的漆黑,想要在模糊之间辨认一下四周。
忽听从一个方向传来声音“你到底是何人,来到我家有何意图?”
“贫道乃是游方道士,有何意图可言?”
“你身怀绝技,武功高强,不住客栈,却到我家这破茅屋借宿,莫不是想要取我老汉性命?”
世衡只听得声音自四面八方徐徐传进耳中,声音愈来愈大,直至震得耳膜生疼,欲要捂住耳朵,又恐怕突遭袭击,手自上而下来回倒换防范,步伐也越来越快。
眼睛渐渐可以适应周围,模糊地好似能看到一些器物时,忽觉一阵掌风凌厉地向面部劈来,忙急速闪过,同时将身一跃,未及落地,觉腿部掌风又到,竟在空中就翻了个筯斗,脚尖触及一个家具,也不知是甚东西,只管借力向前方一跃,横向飞出,边飞边向着掌风来处踢出连环鸳鸯腿。
只因胡世衡虽擅长南拳和戳脚拳,然而此刻在阴暗处辨识不清,胳臂到底没有腿长,顾此将鸳鸯腿尽力使出,一招接着一招,向黑暗中的迅速移位的人形嗖嗖地踢去。
正在这时,只听老丈低声呼喊“鸳鸯腿!你这腿法是谁人所授?”
“村夫野老,怎能见识许多武艺?你到底是什么人隐居在此?”
“且住!小老儿有话要说!”
世衡一招白鹤亮翅稳住身形,慢慢收腿,站立当地,然而防护要害的姿势也依旧不变。
“我且问你,翼王石达开你可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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