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一家团圆,喜不自胜,胡母将家里所敬的神佛连烧了七天的香火,纸元宝焚了无数,感谢神佛的保佑和照顾。
秀姑两口重逢,自然是诉不尽的柔情蜜意。待二人将别后经历都细细诉说完毕,已是三天以后了。
这日吃过午饭,世衡对娘和秀姑说道“娘,秀姑,我不能在家里久呆,过两日,我便打算回青城山。”
“啥?你就还俗吧咋还上山当和尚呢?”
“不是当和尚,是道士。”
“和尚道士有什么分别?你不要你媳妇和你娘了吗?”
胡母顿感失望愤怒“这些年你知道你媳妇过得那是啥日子吗?你敢是变心啦?”
世衡赶忙解释道“娘你坐下,听我细说再教训我不迟。”
“我此番回家,还是道士身份,世人都道我已死,若是给人知道一个道士在家住,秀姑的寡妇身份恐怕不合适。
若是我还俗,只怕有人告密我的身份,一家子的安危不保啊!”
秀姑早已想到这一层,知世衡必是留不住的。然他平安到家,毫发无损,秀姑是感恩上帝了,所以她并不生气有怨。只是问道
“你不能在家我懂。只是你一定要去青城山吗?就近找个道观离家近些不行吗?我和娘,还有孩子也好时常见到你。”
胡母也连忙说“说的是,说的是,找个近点的。那么老远,见一面该多难啊?!”
世衡回复“贤妻说得有理,待我寻访一个好去处,就在近处安身。
明日你随我到镇子上,粜些米粮回家,也好渡日。这里有两千两银票和一包碎银,你且收着。”
秀姑答应了,夫妻又耽搁了一日不提。
第三天,世衡乔装改扮与秀姑一起到镇子上买了米粮,嘱咐她雇了车拉回家,而后夫妻二人分别了。
二人在长亭握手言别,不知别后还有多久才能相见,好在平安归来,一切危难暂时解除,相见终可期。
世衡再三嘱咐好好教育两个孩子,照顾好老娘,不日即将再次归来。
秀姑都含泪答应了。
此时,大旱已过,秋收也收获了一季,百姓们已有粮吃,街面上安定多了,也不再有抢粮的人了。
世衡待秀姑回家以后,又订购了一车粮食,告诉车夫地点位置,嘱咐车夫直送到家,便不见了。
车夫依着所给的地址,把一车粮食送到了坤娘的家里。
坤娘不知所措,车夫说道好心人赠粮,并不留姓名,只管收下便是。
坤娘无法,只得收下。
当晚坤娘心中十分不踏实,很久未曾见过这许多粮食了,到底是谁人送来的呢?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听着第一遍鸡都叫了,方才朦胧入睡。
她不知道的是,当晚世衡坐在她的青瓦屋顶上,整整一夜都望着她的房间窗户,不曾合眼。
得知她生了四个儿女,得知她丈夫死了,得知她穷困潦倒,得知她誓死不改嫁。
看着她憔悴如许,看着她匆忙劳碌,看着她青春不再,看着她无法入眠。
世衡在心中默默地为坤娘感慨叹息了一夜,如果心里也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那双眼睛一定充满了心痛,一定也流泪不止,那双眼睛里也满是无奈,满是感伤。
第二天天蒙蒙亮,世衡便离开了。
坤娘清晨起来理妆时,发现妆台上放着一卷银票,一包银子,连忙追出院子,什么踪影也无。
这么多钱,不要说问孩子了,他们不可能知道。
钱和粮食,谁送来的呢?
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暂且收用。
会是哥哥送来的吗?
照理说哥哥不可能有这许多钱,这两年回来以后,天灾的,自己家里,何家都指着他的带回来那点饷银,早就见了底了。
可是会是谁呢?
不如明天去哥哥家探听一下消息。
翌日,坤娘带着静琳和少康回了趟娘家,少捷一人独自下地干活去了,告诉他从地里回来直接去舅舅家吃饭。
一切如常,并没有突然发财的迹象,哥嫂还是那样穷。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只是哥哥说了一件事令坤娘起了疑心。
战豪说“今天是初一,你嫂嫂去祭拜神佛,顺道去了一趟世衡家,想为志航求一求魁星爷,却发现胡家祖宗牌位那里,世衡的牌位和骨灰不见了。”
坤娘说“也许是换了供奉的位置?骨灰是安葬了吧?”
玉锦说“应该不是,我时常到他家里去,惯见了的样子。
那骨灰罐是秀姑的宝贝,断不允许拿去安葬。原来骨灰罐前还摆了一样东西,说来你也知道。”
“什么东西?”
“就是当年世衡送你的木雕小人儿。”
“木雕小人儿?”
坤娘听说,忙去自己的闺房中翻找,在妆盒中找到了,原样还在。
她拿去给嫂嫂辨认“可是这个?”
“是与这差不多,不过好似比这个略大些,应该不是同一个。”
“难道还有一个?”
“估摸着应该是,也许是世衡身上一直带着的吧。就在骨灰盒边上用一个小碟子盛放着。”
“这个给秀姑看见,秀姑能让摆吗?”
“秀姑说是世衡贴身之物,不能远离,怕世衡不高兴。”
坤娘的脸红了一红“这却是怎么回事?”
战豪说“莫非世衡没有死?”
“那你带回来的骨灰却是谁的?”
“我也不知。那尸首已然没有了头颅,我是看地上掉的衣物中有这个木雕小人儿,故此判断是世衡。这小人不可能是别人的。”
“莫非他送与了别人?”
“这个怎好送与人?怎么开口与人说?”
“也是。”
三人琢磨过来琢磨过去,百思不得其解。
坤娘又提到那一笔钱“哥,现下我们正需要钱的时候,不必追究太多了吧。
家中粮食已免吃的,除了志航和少诚的学费,我想把其他的拿来与你做个买卖,我们两家也就你一个男人了,你要好好经营,若得些利息,也好顾两家生活。”
战豪猛地坐起“这倒是个好主意。那做些什么买卖呢?”
坤娘道“我寻思了,吃食,咱也不会。米面粮食不宜存放。不如做布匹绸缎,家家都需要,比较稳妥。”
玉锦道“说得对,我赞成。
粗布竹布绸缎都进一些,咱家前院的门房就收回来不赁了,再打扫拾掇一下,做个门牌就可以开张,也不需要租金,伙计嘛,就让志航少捷跟着学徒,我们夫妻两个就尽够了。”
坤娘又道“大哥扶持我们这么多年,我非常感激,若剩下还有银子,也该凑凑给志航说门亲了,志航不小了,都十七八了。”
玉锦见提起她的心头事,不禁掉下泪来“坤儿!还是你想得周全。此事都快愁死我了!
眼见得志航在学堂小学部也毕业一年多了,在家闲吃饭,天天我是看见他就揪心,也不成个家,也不立个业,可咋整啊?!”
战豪拍拍她道“急啥,这不是有辙了嘛!布庄一开张,俩孩子有了活干,咱有了收入,说门亲多容易的事!”
玉锦擦擦眼泪,拉住坤娘的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且说少诚以县城第三名的成绩考入中原书院中学部,开设的课程不仅有经史子集,八股文章,诗词歌赋,还有天文地理,算学和体育。
除了体育少诚有些弱以外,其他各门功课少诚都非常喜欢,尤其是经史子集与诗词歌赋。
天文地理和算学他也是刚刚接触,虽然很喜欢,但是还不太通,也得需要一阵子的适应才好。
他如今吟诗作赋,开篇作文,都不成问题,在同班同学中一向是佼佼者,先生十分喜欢。
所住的宿舍乃是最大的四人间,只因四人间费用最便宜。
然而人多必然生出许多麻烦和嫌隙来。
只因少诚离家远,来到学堂的时候,里面三个床位已经被其他同学占据了,他就只能睡在最外面这个床铺,对他而言,睡在哪里倒无所谓,反正都是一样大小的床。
然而最外面的床位也有许多麻烦,就是特别容易受进门关门的影响。
无事的时候,他喜欢在房间里看书写字,把先生布置的作业也按时完成,然而另外三位则喜欢体育运动,闲暇时就结伴到操场去打球。
三人回来时啪啪地开门关门,并且一身臭汗,鞋子脱掉放在门口,熏得少诚捂鼻子。
这还都在其次可以忍受,最重要是他们在门口洗脸洗脚的时候,特别喜欢打闹,经常把水溅在他的衣服和书上。
衣服干了就行了,实在是脏,就脱下洗一洗,倒也不值什么,可是书是少诚的宝贝,每次一溅到书上,都会招惹得少诚大声喊叫,责怪不已。
另外三位同学便有些烦躁不乐,因为此事三人与少诚吵架不止一次,渐渐的,三人都不理他,孤立他,在他读书的时候故意摔盆打碗的弄出声响,或是在地上洒水使他不小心摔倒,总之冲突数不胜数。
少诚内心无比烦恼,一时也不知如何解决。
一天他实在无法忍受聒噪,就一人抱着书来到操场草地上看书。
看了一会,他忽觉眼睛有些困了,就把马褂脱了铺在地上,把书小心放在身边,躺下眯一会。
四周的喧嚣声,打球声似是变得很远很远,都不在他的听觉范围内了,他望着天边悠悠飘动的云,浮想联翩。
忽然记起他来上学时村口送别他的那一对父女。
父亲般的谆谆教诲,姊妹般的温柔体贴,使人心中暖暖的。
他忽而记起林柏辉曾说过的话“君子之交淡如水,莫与人相交过深,也莫与人有过结。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掏一片心。”
是啊,大林师伯先生多么有预见性,他怎知我到了学堂会与人相交甚难?
他怎知我会与人有过结?
想起小林先生曾教他要宽容对待误会自己的同学,教他理解别人的想法,换个角度想一想,同学们对他有意见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自已原与他们太格格不入了。
自己的体育本就不好,还不愿意参加他们的活动,也太不随群了。
如果我也试着参加他们的活动,他们会不会就愿意接受我了呢?
可是大家都还僵持着,怎好直接开口参加呢?
怎么也得有个借口,好下这个台阶才是。
这个台阶到哪里找呢?
请他们吃个饭喝顿酒?学堂不让喝酒。吃饭也没钱。送个礼物,也要钱。怎么办呢?
少诚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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