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知情绪鲜少外露,除了梁卉迟刚回来那段时间,他显得活泼了以外。
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
林生想了想,放下了手上沉重的黑色雨伞,让雨大颗大颗砸在脸上。
看着顾行知的样子。
心好像让什么东西重重的磕了一下,说不出的痛。
“行知。”
“我带了手机来。”
“你要不要”林生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有梁植的电话。”
“你要不要问问看?”
顾行知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冰冷刺骨的雨水冲刷着少年单薄的身体,他身子颤了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缓缓转头。
压在喉咙里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低声道:“我要。”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我也要。
要找到她。
他手发着抖,听筒放在耳边,一遍一遍的拨通,又一遍一遍没有回音。
他仍旧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握着手机的指尖凉的近乎麻木。
终于。
在最后一刻。
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林生?”
“你有什么事情吗?我觉得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好谈的。”
梁植刚处理好何朝和梁卉迟,满身疲惫的刚坐下,就看见了来电人。
犹豫许久。
按下接听。
他眉头微微蹙起。
听见了顾行知很微弱的声音,“梁叔叔,是我,顾行知。”
梁植很明显愣了一下。
对方听起来似乎不太好。
他问了一句,“你在哪里?”
少年的眼神几乎对不上焦距。
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可梁植听见了。
他说:“我在母亲的墓碑前。”
“梁叔,父亲并不能代表我个人去决定我的人生。”
“您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时隔十年又带走卉卉。”
“卉卉,我不能够失去她,就像您,不能失去朝朝阿姨一样。”
梁植看着房间里微弱暖黄的灯。
心里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扯了一下。
他头偏到一边,走到了客厅窗前,低声说:“行知,你爸的错的确不能怪罪到你身上,那是圣人说的话。”
“我是一个父亲。”
“我人生之中,只有两个让我非常在意,甚至超过我生命的人。”
“一个是朝朝。”
“一个是迟迟,我知道有些话说起来,对你来说很不公平,甚至谈得上刻薄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哪个父亲能心平气和把宝贝女儿送到一个那样的家庭里,眼看着女儿跳入火坑,还有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顾行知胸口一直颤颤巍巍要倒不倒的巨石,终于顺着尖角的边缘。
笔直的落下,砸在他的五脏六腑上。
砸在他的所有神经里,砸的他肝胆肺腑都痛到不能言喻。
这种痛一直延伸到骨髓,痛得他整个人都,弯成一团,缩在那里。
梁植说:“行知,世上有句话,叫作‘迁怒’和‘护短’,作为迟迟的父亲,我完全有理由迁怒于你和护短我女儿,在我眼里,我女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是我和她母亲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哪怕你觉得不公平。”
“我也没有办法把你从整件事情上摘出来。”
“然后心平气和的和你说,行知啊,这件事情和你真的没有关系。”
“抱歉。”
梁植看着窗外的景色。
飘落在空中的霜花,在窗上凝结成白雾,他伸手擦了擦干净窗户。
很艰难的开口,“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希望,从今以后,你和迟迟的缘分。”
“到此为止吧。”
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响,何朝急匆匆赶了过来,眼角含泪,说:“老公,迟迟不太好,你快来看看。”
梁植一瞬间慌了神。
忘了挂掉电话。
带着手机匆匆赶到了房间里。
梁卉迟躺在柔软的床上,面颊坨红,额角不停渗出汗,梦呓中不停喊着一个人。
她在喊,“小知,不要走。”
“别离开我。”
“不要走。”
“不要走。”
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女孩儿倏地睁开了眼睛。
茫然的看着梁植和何朝,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在哭。
她声音带着哽咽。
“妈妈,我在哪里?”
“小知呢?”
“他不能一个人回顾家,他太寂寞了。”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梁卉迟的目光和何朝撞了一下,何朝下意识闪躲,“你在车上睡着了,我们就先带你回来了。”
“行知没有事。”
“你别担心。”
梁卉迟摇了摇头。
从床上起来。
脚下虚浮无力,险些摔倒,她用力的扶着床边边,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
梁卉迟神经绷住。
忍不住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我,还在忻城么?”
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来的沉重。
梁植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扶着女儿坐了下来,柔声道:“迟迟,你生命里不止有顾行知,你还有爸爸,还有妈妈。”
“你小时候不是吵着要养狗和猫么?”
“先前是爸爸不对。”
“爸爸明天就给你买好不好?”
“我们可以换一栋带院子的房子,我的迟迟和朝朝可以在院子里养花养草,逗猫猫狗狗,爸爸就赚好多钱,让你和妈妈以后都衣食无忧。”
“好不好?”
房间的纱帘没有合上,窗外是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在风雪中飘飘扬扬的树影,晃到了窗前。
仿佛一根刺。
直直的击中了梁卉迟的心。
她眼睛的氤氲着水汽,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我不要猫猫狗狗,也不要花花草草。”
“我不要大房子,大院子。”
“爸爸。”
女儿的眼泪像是泄了闸的洪。
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我要顾行知。”
“求求你。”
“我要顾行知,我要我不做噩梦,我要天黑天亮都守着顾行知,我要做他的保护神,也要做他最柔软的卉卉。”
“你不懂。”
“你一点也不懂。”
“十年来,我努力奔着你们要求的方向走,是你们答应了我,只要我表现够好,就让我回到他身边。”
“你们从不知道,我十年以来,每天都在失眠做噩梦,我只有待在他身边。”
“只有他在。”
“我才好像是个正常人。”
“是个会哭会笑,能闹能撒娇的正常人。”
“你们不能剥夺我爱人的权利。”
“不能。”
梁卉迟从未想过,当她一睁开眼睛,又重新回到了禁锢她十年的四四方方的房间里。
那如潮涌般涌来的痛楚,如同惊涛骇浪。
朝着她凶猛的扑了过来。
几乎可以吞噬掉她。
让她尸骨无存。
她是个凡人。
是个永坠情网的普通人,是个永生永世都跳不出爱恨嗔痴的平凡人。
“我不要大彻大悟。”
“不要懂那些圣贤书里的大爱无疆,我连我的七情六欲都掌控不住,又凭什么让我去试着谅解这世上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