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外面天居然黑得差不多了,现在才下午六点呢。迪涅穷到路灯都装不起了,幸好医院在天主堂广场旁,她回家就几步路。
朱诺安哼着歌,“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决定回去多吃几口面包。
如果埋伏在黑暗角落的沙威懂中文,他也会赞同这句歌词。
他看到了这个黑裙女人蹦蹦跳跳走下了医院门口的台阶然后左转走去,他就埋伏在她背后。
非常棒!就是现在!
他像敏捷的豹子一样扑了出去。
朱诺安只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响动,还没转过身,她就被人扑倒,整个身体砸在地上。她连用手防护着头的机会都没有,头也梆地一声砸在了石板上。如果年就有汽车,她绝对相信自己出车祸了。
她现在神智有点不清,可能脑震荡了。她感觉自己的腰被人用膝盖死死地压着,手立刻被反剪在背后被一只大手捏着。
有人袭击她,可能是抢劫?不会是劫色吧?她张嘴想喊人,却发现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如同热水壶烧开的耳鸣声一阵一阵的。她身上的那个人,粗暴地摘了她的帽子,然后像拖死鱼一样,轻轻松松地扯着她的衣领把她上半身提溜起来。
她被扭过来正面对着他。
沙威兴奋不已,终于抓到你了,juooe你还挺能跑。
“juooe”,他开口了。
朱诺安最先看到的是一双在月光下寒光闪闪的眼。她听到那个声音顿时清醒了!是他!沙威!她本来见到他,下意识张口就要叫他的名字,多亏一线理智救了她一命,他刚刚叫自己“juooe”,千万不能应!
“先生!我不认识您!”朱诺安脑袋昏昏沉沉,她尽量组织语言。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大喊“救命啊!”
可惜她刚要张嘴,沙威就预判了她的预判,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现在这个姿势,朱诺安快在地上被拧成麻花了。她一阵腰疼,她上半身扭巴过来,下半身还被他用膝盖压着。
朱诺安生理泪水都被拧出来了,再这样她要高位截瘫了。沙威看她流泪,捂嘴的手倒是放松了一点。他把她整个人拉起来,跟单手拎垃圾袋没什么区别。
朱诺安刚站起来就要跪下去,她腿都被压麻了。他依旧在她身后反剪着她的双手,他用腿踢了踢她的小腿,想把她捋直了。
“站直了,走!”他低声说,“别想反抗!”
他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的体型,跟冉阿让不相上下。对不起!她之前内心还叫他小警察,完全是看中他的脸在警局里一枝独秀。
朱诺安知道这体型和体力差,反抗是没有用的。她真的怕他一手刀过来自己人没了。他在背后推着她走,手被捏到血液不流通,朱诺安简直梦回穿越第一天。
他的手依旧捂着自己的嘴,朱诺安离医院越来越远,感觉自己离断头台越来越近,没有啥求救的希望了。
她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走到了主教屋子门口。啊哈?沙威带她回家了?
沙威依旧捏着她的手,抓着她上前敲响了门。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间朱诺安就自己推门回来吃晚饭了。主教他们听到敲门声,就知道来人不是朱诺安。
“请进。”
门再次被推开,朱诺安以一个被擒拿的形象出现在主教三人面前。她瞬间理解了冉阿让那天早上的心情,果然这种东西没有感同身受,一定要一同感受。
她流着泪,委屈得想嚎啕大哭,然而嘴又被捂上了。她只能泪如泉涌。主教救命啊!看在师徒情的份上,她不想上断头台啊!
主教和巴狄斯丁见到这情形都立刻惊得站起来。
“主教先生,我抓住了这个凶案犯juooe,来向您说明今日下午之事并非捏造。”沙威对主教恭恭敬敬的。
“不!警察先生,您弄错了!这是我的学生uoazhu小姐,不是什么凶案犯!”主教神情严肃。
“不!主教先生,您一定是被她欺骗了!如果她欺骗了您,那么她又犯了一条罪!”沙威感觉手心里都是潮湿的泪水,他有点烦。
“警察先生,请您放开她。”主教沉着地下令。这时候他这个小老头才有点主教的威严。
沙威犹疑着,还是松开了手。
朱诺安感觉他手一松开,就立马迈着还软的腿,扑着跪倒在主教脚边。“主教先生!他欺负我!”朱诺安抬头泪眼汪汪。
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主教三人见她满脸泪痕都于心不忍。主教把她搀扶起来。
沙威看着这一幕简直惊呆了。他不能理解。主教竟然亲自躬身扶起了一个罪犯,一个罪犯和一个主教关系竟然如此要好!
朱诺安坐在凳上,侧眼看沙威。她心里笑了,老娘背后有靠山,只要咬定自己不是juooe,他没有任何证据带自己走。
“juooe,你认识我的。”沙威盯着她,眼睛似乎要喷出火。
“警察先生!我不认识您!”朱诺安情绪激烈,颇有一种贞女烈妇面对侮辱时的表现。“您怎么敢!怎么敢毁坏我的名声!”
沙威倒是惊讶她居然能说这样的法语了。他随即想到自己不仅放跑了她,还教她说“再见”就更是火大,火上浇油。
“主教先生,她身上藏有我局的警单回执,上面就有她亲自写下的姓名!juooe你还要骗主教大人到什么时候!你不觉得自己有罪么!”
这时候餐室的门依旧大开着,街道寒冷的风吹进来,烛光摇晃,沙威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显得他整个人都非常可怕。
“警察先生,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您先把门关上吧,我这个老头受不起风吹啦。”
沙威转身把门关上了。他要好好掰扯这个事,他一定要让主教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是一个大恶之人。
“主教先生!这个女人一定——”
“好了好了,警察先生,现在是晚餐时间。不如我们一边吃晚餐一边解开误会,如何?”主教还没等沙威回应,就赶紧示意马格洛大娘上菜。
马格洛大娘心领神会,juo姑娘肯定是被警察误会了,这倒霉孩子。她赶紧多加一副餐具。
“呜呜呜,主教先生,他恐吓我——”朱诺安哭嚎着往主教怀里钻,呵呵,沙威你就看着我抱的大腿有多粗。
“不哭了不哭了啊,警察先生肯定是冤枉你了。”主教倒是找到了爷爷哄孙女的乐趣,他摸了摸朱诺安的头顶,又拍了拍她的背。
朱诺安想象旁边沙威的表情,她快笑死了。
沙威傻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副爷孙融洽的画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主教的地位等同于将军,是他的长官,而这个他势必要服从的权威在包庇一个下贱的肮脏的罪犯。他被这个画面冲击到了。他好像口不能言,紧抿着嘴站在门边。
“警察先生您过来坐下。”主教又和颜悦色地招手,餐桌上已经多布置了一份餐具了。
沙威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和身体分离了。他的灵魂在这间屋子上空飘着,看着自己服从长官命令走到餐桌边坐下。
他的对面就是朱诺安。
朱诺安抹了抹眼泪从主教怀里出来了。“是的,主教先生,警察先生一定是冤枉我了。”她坐起来面对着沙威。
朱诺安看到了沙威的脸色,跟她想象得分毫不差。看他吃瘪,她内心爽死了。
“警察先生,您怎么能这样冤枉一个清白的好人呢?”她开始倒打一耙。
“……”沙威的灵魂又被她刺激得归位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别装傻了!”他看她歪头假装思考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
他记得他教她的第一个法语词就是他的名字。
“警察先生,我们刚刚才见面,您都没有介绍过自己,我怎么可能知道您的名字呢?”
朱诺安想到刚刚他怎么对她的,忍住自己骂人的冲动,动用自己全身心的圣母光辉,坚持用敬语。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在高强度精神压力下,口语飞升了。
“对呀,警察先生,咱们下午才见过面,您也还没介绍自己呢。”主教接话。
主教一开口,沙威就不得不服从。他盯着桌子对面朱诺安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主教先生,我叫javert。”
“您好,javert先生。”主教说。
“您好,javert先生。”朱诺安跟着说。
她念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奇怪的口音。沙威的理智却快烧没了,他想起了那天早晨她在警局里笨拙地跟读的样子,她在切割过去。而且她之前从不称呼他为“javert先生”,而是直呼名字,现在这个人连敬语都学会了。
“对了,我也自我介绍,我叫uoazhu,不是什么juooe。”朱诺安展现一个大度的微笑,“您一定是认错人了,毕竟天黑,光线不够。”
“如果您道歉,我可以接受。”她再接再厉,势必要给沙威洗脑成功。
沙威没有说话,他打量着对面人的脸,他把这张脸跟记忆里的脸重合对比了一下,发现对面女子的脸更瘦,眼睛更大,难道真的认错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朱诺安生了场大病又一路颠簸,而且她在主教这半个月都不怎么吃过荤腥,一日三餐都是素菜,再加上前几日隔离吃的虐待餐,不瘦才怪。
朱诺安见沙威不说话,猜到他可能动摇了。她得再加把劲。
这时候马格洛大娘上菜了。
“javert先生,不要客气,如同在自己家里。”主教乐呵呵地使用春风化雨。
朱诺安看看盘子里的食物,又抬头看看沙威依旧铁青的脸。她开动了,她的好心情又回来了。
今天的晚餐是招待客人的标准,跟平时对比异常豪华,甚至还有羊肉呢!马格洛大娘还开了一瓶母福酒。
朱诺安喝着小酒,无比畅快。攻守之势异也。
“javert先生,您在德拉吉尼昂警局供职吗?”主教开启拉家常模式。
朱诺安赞叹这种能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就没有主教聊不动的。是了,法国苏东坡罢了。
“不,我在布里尼奥勒警局。”沙威现在没心情吃饭,但他必须回答主教的问题。他不能无礼地忤逆上级。
“哦这样,那您怎么去德拉吉尼昂警局了呢?”主教丝毫不受影响,他抬眼看沙威没有用餐,于是“唉呀!一定是我们招待不周,马格洛大娘你看咱们的客人都不喜欢咱们的菜!javert先生,我的屋子简陋,您见笑了,您有什么喜欢的食物吗?”
这招杀伤力太大了。朱诺安看到沙威立刻动用刀叉。她真的内心狂笑。
“javert先生,您还没有说您怎么去德拉吉尼昂警局的呢。”
“因为一桩袭击案,一个叫juooe的□□袭击了一位绅士。”沙威硬邦邦地回答,眼睛一直盯着朱诺安。
“真是可怕,竟然有这样的事。”朱诺安回看沙威,她在胸前画十字,“希望上帝保佑您早日抓到真凶。”
“……”沙威快被气笑了。她还装上瘾了。
“确实,我们应该感谢大区里还有像javert先生这样的好警察,保护一方平安。”主教也叹道。
“为人民服务。”朱诺安让杜布瓦教的自己这句。
“朱小姐说得很好,为人民服务。”主教气氛小能手上线,“来咱们敬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一杯。”他举起了玻璃酒杯。
主教对面坐着的巴狄斯丁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很配合地举杯。
朱诺安当然是急不可耐地举杯。
三人看向没有动作的沙威。
沙威在主教的目光下,好像用尽力气一般地举杯。
“所以javert先生这样尽职尽责,我也能谅解您之前对我的冒犯。”
本来朱诺安想更过火一点,开展碰瓷秘术,把他诓到医院里叫他赔偿她。但她决定还是务实一点,能把这位大佛顺好毛再送走,她就烧高香了。
沙威不知道这餐饭他是怎么吃下来的,他好像吃了又好像没吃,好像过了一秒钟又好像过了一万年。
马格洛大娘后半程配合主教火力全开,快把沙威老底都扒出来了。
一边“javert先生,您多吃点,唉呀看您瘦的,在外奔波辛苦不少吧,您吃这样少是不喜欢吗?我再给您盛点”,一边“javert先生,您多大了?有没有娶妻?有没有女朋友?工资多少?有没有想过置办房产?”
朱诺安瞬间置身春节过年现场,沙威比面对亲戚问东问西的小孩更惨,因为主教是他上司,他不得不答,连回避的可能都没有。朱诺安看他越惨,她越开心。她可记仇了。
当晚餐结束,主教起身准备送客的时候,朱诺安成功补刀,“javert先生,相信您对我的误解已经解开了,希望下次见面您别再对我使用抓捕犯人的手段。我相信您是明辨是非的好警察,不是吗?您绝对不会冤枉我这样一个好人的。我希望您记住我的名字,请您在离别时和以后称呼我为zhu小姐。”她抬头看他。
“javert先生,aurevoir。”朱诺安行礼。
沙威没有说话,她等了一会儿。
沙威感受到主教的目光,然后他低头看面前这个东方女人。几副画面重合,在牢里的她低头擦手的她,在办公室低头签名的她,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
烛光照亮她身周的轮廓,她这幅样子确实有圣洁的气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案件卷宗里描述的站街女吗?
沙威感觉自己的坚持如沙崩塌,但第六感告诉他,这个女人诡计多端,不可轻信。
最终他的唇好像抿到麻木了才开口“zhu小姐,aurevoir。”
这是他教给她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法语词。
朱诺安笑了。
“javert先生回旅店的路上小心呀!欢迎下次再来!”主教客套客套。
沙威走出了主教屋子,木门在他身后关上。温暖和光明顿时隔绝了他,街上只剩寒冷和月光。
他有点疑惑了,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要干什么?
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看小木门……
对,他是来抓捕juooe的!
他被阿尔卑斯山的冷风一吹,清醒了过来。
怎么证明juooe和uoazhu是同一个人?
沙威冷着脸走回旅店。他在寂静的街道上听到了细微的滴答声从他的大衣的内侧衣袋里传来。
他拿出它,借着月光一看。金属表带折射出寒冷的光。
他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这个东西。juooe的东西。
他收好,脚步快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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