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安烧回执单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心疼舍不得,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她还是分得清的。就是她看到那张纸背面的炭笔痕迹被火苗吞噬时,还是感觉……
她想摸一下胸口的船锚胸针,然后发现胸前空荡荡的。
她记得那天她一整天都戴着呢。掉哪了?她回想,肯定是她把衣服交给杜布瓦去煮的时候忘记摘了。
出于谨慎,她在院子里的地上找了一圈又在屋子里的地板上找了一遍。没有。那么肯定掉医院里了,她才刚回来呢。
她跑去医院。
“zhu小姐,您又过来了。”雷奈克已经能跟她自如地打招呼了。
“我掉了一枚胸针在医院,银的,小船锚,请问您见到了吗?”医院占地大,楼上楼下还有外面的庭院,也不知道掉哪了。
雷奈克摇头。
“好吧,我自己找,您去忙吧。”朱诺安弯着腰一寸寸从门厅找过去。
腰要断了!她从下午点找到将近点,天都快黑了。医院屋子里楼上楼下她都找过了,没有。那么只剩下外面的庭院了,绝对是在杜布瓦洗衣服或晾衣服的时候掉的。
她跑到晾衣绳下,庭院里除了石板小径就是花草。她扒拉了一下,发现光线暗到看不清。
她放弃决定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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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在月日这天收到了土伦监狱回信。
原来如此,冉阿让要在月日前抵达蓬塔利埃报道。而政府给他划定的行走路线,格拉斯的下一站是……迪涅!
他准备出发了,同时写了一封信给蓬塔利埃警局,询问报道情况。他估算好寄出时间,确保信能在月日抵达蓬塔利埃,如果当天之前冉阿让成功报道,他才相信这个男人被改造成功了。
他跟马艾尔警长说明线索情况。马艾尔几乎全权让他跟进。他带了一小队人马在第二天去往迪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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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先花了一点钱去二手衣铺里挑了一套还算体面的衣服,他把自己的破衣烂衫收起来。然后去理发店休整了他那参差不齐的发型,剃了胡子。
“马德兰先生,修理好了,您看怎么样?”理发师完工后递给冉阿让镜子。
冉阿让一时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原来自己长这样吗?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岁的模样,自然无法预见年后的自己。
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空荡荡凉嗖嗖的,感觉有点奇怪。他看了看自己的头发,依旧是寸头,但是比刚出狱时长长了些。
他进店时那狗啃似的原发型,太难为理发师了。理发师都不知道怎样下剪子,怕再短就剪成光头了,只能修平。寸头在这时期不常见,理发师委婉地提议“先生,您可以留长一点头发。”
“嗯。”冉阿让当然想跟社会接轨,他爽快付了钱。
他现在用的钱都是自己原有的财产,他没有卖掉那些银器。
他换了一副形象才终于有如获新生的感觉。他要做好人,靠正经行当谋生。他把便帽戴上,现在他跟里昂城里的纺织工人无异,他也正打算去纺织厂里谋一份差事。大城市的工作多,但消费也高,他那法郎花得实在很快。
他换了一副体面人的样子,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当天他在工厂里工作了个小时,只拿到了个苏,这工资只能勉强开销一天的食物,而住宿还要多花钱,如果他一辈子只打工,那么这个基础根本不够达成他的目标……
他想了想自己的目标,做善事还有组建一个家。
如果做善事只是指扶老奶奶过马路这种事,那么主教那银器赎回的灵魂也太廉价了,他的灵魂配不上这么沉甸甸的分量。他要……
他想到路过街角和桥洞时,那些瘦骨嶙峋浑身黑泥的人,老人没有劳动能力只能用睡觉抵挡饥饿,女人在桥洞底下卖身就为一口酒暖身……还有那些在地上和鸽子麻雀抢面包屑吃的儿童……他想到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他们一家又冷又饿,在茅屋里蜷缩着抱在一起……他想到当时最小的侄子快饿死了,以至于开始啃自己指头……他想到他朝面包店橱窗玻璃挥出的那一拳……他想到他被抓住后眼睛依旧盯着掉落在地上沾了血的面包……
他用双手埋住了自己的脸。
他要这些人都像他一样能站起来,都有面包吃,不必为了一口面包付出年的时光。
对,他要做这样的善事,才能配得上主教的赎金。他看向房间角落的那个麻袋背包。
难道真的要卖了它们吗?
冉阿让还没有下决心。
里昂不是他的终点,这里离南部和蓬塔利埃都太近了。他记得他要月日前到蓬塔利埃报道,他不会再去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是逃犯。虽然灯下黑但冉阿让不愿意冒这个险。
他突然想到朱诺安说她会去英国?英国……
他想要快点找到安定的地方,在她还留在法国的时候。他稳定下来就可以回去找她,如果她愿意跟自己走,如果她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如果她已经走了,如果她不想跟他一起生活……他记得法国有几个地方离英国很近。她要是去了英国,他不会跟着她,他会留在离英国最近的城市,他愿意一辈子写信给她。
他决定明天去书店买一张法国地图。他不会在里昂过多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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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诺安心里记挂着那个胸针,晚饭都没有什么胃口吃。
主教看她的样子,以为她还是被她的案子吓住了。于是主教取消了晚课,让她早点休息。
第二天朱诺安一大早就去医院了。现在医院开张如常,她也还是干搅大锅的活。她在休息期间一直在庭院里的草丛里翻找,找不到。一上午过去,晾衣服的地方都被她翻了八遍了,没有。
朱诺安仰天长叹!看来老天让她跟男主缘尽于此。
本来小瑞尔威的三餐都是由他奶奶端进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雷奈克让她送午饭进隔离病房。
朱诺安端着午饭进去,她没有戴口罩,因为水痘对于一个免疫人没什么好防的。弟弟病毒。
“是您!黑头发小姐!”小瑞尔威见她第一眼就叫起来了。
对吧,就是那个送信男孩。朱诺安还记得他那个歪歪扭扭的礼呢,于是她把饭送他手上,然后也敬了个礼“任务万成!”
小瑞尔威被逗乐了,这个小姐真有趣,口音都怪怪的。
“你叫什么名字?”在孩子面前终于不用敬语了,朱诺安痛恨法语语法。
“瑞尔威。”男孩低头吃了一口面包。
“你好,瑞尔威。”朱诺安走到另一边,“你的奶奶呢?”她好奇这个老人家平时寸步不离她的宝贝孙子,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我奶奶有点不舒服,去长厅休息了。医生先生在照顾她。”小瑞尔威叹气。
“别担心,她会好的。”她的水平也只能听懂“奶奶、休息、医生”,完全在做听力测试一样瞎蒙。
她看男孩食不下咽的样子,想跟他说点什么。她在他床头看到了一叠纸,她凑过去看了看。哇!大触啊!
虽然她也会画画,但眼前这个男孩的画技已经达到她岁的水平了。
“瑞尔威,你今年几岁了?”
“我岁。”
好吧,后浪拍死前浪,况且她还不是前浪。
“小姐,您叫什么名字?”他很好奇,她长得好不一样。
“我叫uoazhu。”朱诺安现在打死也不用原来那个假名了。
“所以您的名字是uoa,您也是意大利人吗?”小瑞尔威眼睛放光。
“嗯?不是呀,我是中国人。”朱诺安心想这什么奇怪问题,她哪里长得像意大利人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意大利人?”
“因为您的名字呀,uoa就是个意大利名。不过法国人可能发音成oa,他们发不出uo——这个音哈哈。”小孩子的话一下子就打开了。
“你为什么要说法国人是‘他们’?你难道不是法国人吗?”朱诺安抓到了重点词。“对了,你奶奶是意大利人……”
“嗯嗯”小瑞尔威点头,“我奶奶是意大利人,我爷爷是法国人,我是四分之一意大利人。”
原来是混血。虽然只有四分之一意大利血统,天生自带的手语系统还是植入到你身体了,朱诺安看到男孩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你会说意大利语?”朱诺安看到小瑞尔威点头,好家伙,她身边这么多双语者和多语者。迪涅这地方卧虎藏龙啊。
“iao,estai?”
“您会说意大利语!”朱诺安看到男孩瞪大了眼,心里一阵得意。
“soloupo”,她真的只会一点,还是被意大利朋友灌输的。
“巴拉巴拉诺,巴拉巴拉佐。”小瑞尔威精神来了。这就是朱诺安耳里的意大利语,天天诺诺佐佐。
“停,我真的只会一点点。”她不是谦虚。
“噢,好吧……”男孩突然又抬起头,“我教您意大利语吧。您之前两句挺标准的,比您的法语标准。”
“……谢谢,不用了。”呵呵,她才法语起步呢,她脑袋又不是双核处理器。她决定转移一下男孩注意力,“你画的画真棒!”
朱诺安把目光移到那叠纸上。小瑞尔威不好意思地想挠头,但突然想起自己头上还有水疱,尴尬地手停在半空中,像敬礼。
朱诺安摆摆手,“不用谢。”
“我可以拿起来吗?你在哪里学画画?”她想仔细看看,画手之间的竞争感让她好不服气啊。
“您拿吧。我没有老师。”小瑞尔威更不好意思了。
“……”朱诺安欲言又止,所以这小孩身体四分之三都是法国凡尔赛血统吗?自学成才的野路子能画成这样,上帝给你画手天赋点满了吧。
朱诺安仔仔细细看过去。嗯这小孩画人物不行,但是画物体非常到位,连画手最容易翻车的空间感都没有出大问题。而且很多地方连修改都没有,一笔成形,这绝对是天赋。
“你是天才。”朱诺安放下画稿如是说。她不服气不行。
“啊……谢谢您。”这是小瑞尔威听过最重的夸奖词,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以后想做画家吗?”她看着这个男孩,他快吃完了,她准备收盘子了。
“……不知道。”小瑞尔威还在为每天三餐发愁呢,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奶奶身体健康,他没有想过未来,也不可能想未来。
朱诺安收走盘子出了病房。这个孩子性格好又听话,她感叹要是世上人类幼崽都是这样就好了。
她端盘子回厨房时正撞见雷奈克医生一脸难色地从长厅过来。
“您怎么了?”朱诺安礼貌问。
“没什么……”雷奈克医生正忧心小瑞尔威奶奶的病症,看起来是胸腔问题,但是老人体态过劳肥胖,虚肉使他听不清胸腔杂音。而且老人家的胸……他一个男人实在不好意思贴着耳朵听。
他看着朱诺安突然想到,她是中国人啊!中国内科一向超前,她知不知道一些方法,比如诊脉之类的。
“您放下碗碟跟我来。”雷奈克突然催促她。朱诺安不明所以,又有紧急情况?
他把她带到长厅一张病床前,小瑞尔威奶奶正不舒服地揉着心口,“唉难受啊——”
“中国有没有方法,能够听到患者胸腔情况?”雷奈克问她。
啊?她不是医学生啊。朱诺安想了一会儿,中医她不知道,但是西医不是有听诊器吗?
“欧洲的医生不是有那个吗?”朱诺安不知道听诊器英语怎么说,只能手里比划一个东西,按在病人身上,管子连着耳朵。
?雷奈克迷惑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医疗器具啊。不过朱诺安的比划让他灵光一闪,他跑去拿了一叠纸,卷成一个桶,然后贴在小瑞尔威奶奶身上,自己耳朵贴另一头。
有了!能听见了!
他仔细听了听,感觉不像是肺的毛病,而是心脏出问题了。心悸,跳的很快。
雷奈克直起身给朱诺安比了个大拇指。朱诺安疑惑,原来现在还没有听诊器吗。她皱眉,这样能听清吗?
雷奈克决定给小瑞尔威奶奶配点药。朱诺安心想不会又是鸦片吧?
“这是薏仁,等会儿你去煮。”雷奈克吩咐修女去煮药。
朱诺安看到那白白的薏仁就忍不住笑了,想到甄嬛给瓜六开的那五大海碗的糙米薏仁汤。
“中国的药方。”她如是说。
“嗯,我从《中国植物志》里看到的。”雷奈克没有否认。
朱诺安在下班前又在庭院里走了一遍。看来男主给她的胸针是真丢了。唉,她还是很惋惜的。怎么说……她想到一路上他帮了她那么多,也算一个朋友。
她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家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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