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阿让一整天既没有进食也没有饮水,他只躺在荆棘地里哭,他哭了许久,淌着热泪,痛不成声,哭得比妇女更柔弱,比孩子更慌乱。到最后他的嗓子哑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他好恨!恨那主教的伟大!恨他教他无地自容!他心里还有一种野蛮的凶狠劲,他想把这个世界付之一炬,他应该昨天晚上不只盗窃的,他应该……!他颤抖了一下,又扯着衣服流下泪来,他居然连她都想一起毁灭!
他突然翻身起来开始拿地上的荆棘条抽打自己。他在给自己施鞭刑!这是只有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才会做的事。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得他全身如浴鲜血一样。现在他不是跪在田野里,而是跪在良心的法庭前,没有人审判他,但他已做了自己的法官。他的肩膀背上都是血迹,他用力抽打着,似乎想把另一个冉阿让驱赶走。他想到了昨夜主教卧室里的耶稣受难像,月光照在上面,耶稣就是为了拯救他这样的人而死的么。
血从他的脊背上流下来,他大口喘气,他的眼泪干涸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从现在起,邪恶的卑鄙的冉阿让已经死了,我不是,我要做一个诚实的人。
他丢了荆棘条,脱力地趴在地上。风吹过他背上的伤口,一阵阵抽疼。他趴在地上想,她要怎么办呢?她要替他受刑么?她会被驱逐么?他为什么会做那样可怕的事?……他要回去找她,他要乞求她的宽恕……如果她能原谅他,如果她能原谅他……他闭着眼抽噎。
他忽然听见一阵欢乐的歌声。一个十岁左右的穷孩子顺着路走来,嘴里唱着歌,腰间一只摇琴,背上一只田鼠笼子。
他正在用他的钱玩抓子儿游戏,忽然钱滚落到一片荆棘地里了。
冉阿让感觉一枚硬币落在自己脸边,于是他拿着钱坐起来。那孩子却被他吓到了,因为一个汉子俯身趴在荆棘地里,好似隐身了一般。而这个汉子坐起来身上却全是血迹,这怎样不骇人?
“你的钱吗?给你。”冉阿让把钱递过去。
那男孩瑟缩了一下不敢上前,但这枚硬币对他而言太珍贵了,他还是上前接过它。
“谢谢。”那孩子看这个汉子的神态不似穷凶极恶之人,心又大起来,“先生您受伤了,您需要治疗。”
“嗯。”冉阿让没反应过来,他还想着她的事,他抬头却对上那孩子在夕阳下清澈的栗色眼睛。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瑞尔威。”
“好孩子,我可以托你办件事么?我付钱。”
“嘻嘻,那再好不过了。”小瑞尔威笑嘻嘻地扬了扬头顶的帽子。
“请问你有炭笔么?”
“唔……”小瑞尔威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下。他是个帮人通烟囱的孩童,每次清理完烟囱他都能抠下一堆煤渣当炭笔用,他就用这个来画画呢。
“有了,给您。”他掏出来一块最大的。
冉阿让从包袱里翻出来那张朱诺安的回执单,他翻到雪白的背面,用小瑞尔威的炭笔在上面写字。
他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很艰难。他写的时候手剧烈颤抖,但写完如释重负。
“好孩子,请你把这封信交到迪涅天主堂,一个短发女孩手中。她是黑发。请一定要送到。”他把纸折了折,又拿出钱包里的一枚硬币,一起交给小瑞尔威。
“不辱使命!”小瑞尔威怪模怪样地行了一个军礼。他把信塞进口袋,又迎着太阳看了看那枚硬币。哇!五法郎!他今天发财了!
“先生我走了!”小瑞尔威欢快地一溜烟跑走了。
冉阿让坐在地上看着小男孩离去。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太阳落山,视野昏暗,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他站起来,脚边包袱里满满当当的是那六副银餐具和两只粗重的烛台。
他慢慢地弯下腰,机械地背起它们。布袋子摩擦他背上的伤口又出血了,但是他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痛。他一步一步往迪涅方向走,他想他还是要亲自见她,他要当面乞求她的宽恕。如果她能原谅他……他的泪水又涌出来,如果她能原谅他,他可以带她一起走。去哪生活都好,他要重新开始清清白白做人,再不会有人歧视他,也不会有人欺负她。
他抹了把泪抬头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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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主教达成口头协议后,主教就正式把她介绍给“家庭成员”了,虽然她已跟她们见过面。
“哎嘿嘿嘿咱们欢迎zhuuoa小姐加入咱们大家庭。zhu小姐,希望您不要觉得跟三个老人家一起生活太苦闷了。”
主教把他妹和在菜地干活的马格洛大娘召集在经堂开了个小会。朱诺安又正式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格式和籍贯来历。
“如果觉得麻烦叫我juo就好。”
“juo姑娘。”马格洛大娘从昨天就一直在奇怪她的长相,原来竟是那个童话国度来的人,就是这名字太拗口,命名也奇怪,姓居然在前。大娘听到可以叫她juo就从善如流了。
“zhu小姐。”巴狄斯丁姑娘一贯称呼别人的姓氏,这是礼貌。原来这女孩是中国人,她看了她哥哥一眼,顿时明白为什么要收留这个女孩了,不只为践行那凶恶之人昨日的托付和善心。而且这个女孩的姓氏……原来她哥这么多年还放不下,她内心叹了口气。
毕竟主教屋子里多了个人生活,还是个适龄女孩,这就有的忙了。
主教想了想,让她和其他两位女士一起住楼上,都是女子好互相照应,楼上正好有三间房,现在还空了一间。楼下她那昨日睡的半间暖房,仅容一张留备客人寄宿的床,实在不是长久生活的地方。而且主教常需要把那床让给那些因管辖区的事务或需要来到迪涅的乡村神甫们住宿。
朱诺安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唯一的衣物还被烧了,现在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正当她帮着铺好新房间的床,下楼准备去花园找昨天的火盆拨拨灰,路过临街的餐室就听到有人敲门。
朱诺安现在明白主教这屋就是万事屋和有求必应屋,上前去开了门。
一个缺了颗门牙但笑容灿烂的小男孩站在门口。朱诺安想,这孩子好像假笑男孩……
那孩子眼睛转了转,盯着朱诺安上下看了一通然后点点头,“就是你了!小姐,有人托我给您带封信!”
他掏出一页折叠成豆腐块的纸递给朱诺安,然后歪歪扭扭地做了个军礼。虽然听不懂,但朱诺安看他这样子也忍不住发笑,她接过那纸,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给他回了个礼。
“哇!您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小瑞尔威睁大了眼睛,他每次做完活都会这样做,但只有面前这个怪模怪样的小姐回礼了。
“谢谢您!我喜欢您了!再见!”
小瑞尔威露着漏风的门牙笑着跑开了。
“谢谢!再见!”朱诺安这两句法语还是会的。
她关上门,看着手里的纸块。是不是别人有事求主教啊?她这个不懂法语的接待员第一天上班就要出事吗?
她想了想决定拆一点点看,反正都是法语她看不懂。
才拆开两下,她的脸色就变了。这是她的回执单!是他!
她展开了那纸,纸的背面用粗黑的炭笔写满了字。说实话她看得很艰难,都不知道这写的是英文还是法文。冉阿让托人给她带信?什么意思?她回忆了一下,原著里他应该拿了银器跑了然后去创业了吧。他下午还没走远?
她又想起她在告解室向雨果老人家的祈祷,如果男主角黑化了呢?毕竟她穿越肯定有蝴蝶效应嘛,那这……杀人书?
她的手都颤抖了。然后她定了定心神,决定尽力解读这蝌蚪文。
主教这时候从经堂里出来准备去花园走走,他路过餐室看到朱诺安站在这拿着一页纸看,一动不动。他有点好奇,“zhu小姐,怎么了?”
“没事……一个朋友的信……”
朱诺安声音虚弱,她拿着纸的手垂下了。她现在五味杂陈,她终于看懂了——“fiveess”。
他在乞求她的原谅。
她注意到信纸上还有血迹和血手印,他这是受伤了吗?
主教了然地笑笑,没有说话,哼着小调去院子浇他的小花坛去了。
朱诺安把信收起来,她回到房间把它塞在枕头下。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天渐渐暗下去。她原谅他了吗?她突然发觉自己早上哭也不只是为得知真相被震惊哭了,她那时候好委屈。对,她在怨他就这样把她推到险地,原来一路上的友谊真的不值钱,竟不能阻止他做出这样的事!
她觉得自己好傻,之前还想要帮他洗脱罪名,真的是被别人卖了还在帮忙数钱。她撇撇嘴,又想到他在监狱里呆了十九年,反社会人格都养成了,她不是大圣母也没有心灵净化术,这才几天的友谊……她又忍不住抱住自己胳膊,所以昨天中午在山区,他是真的本性暴露了吗?即便知道男主后期老好人一个,但她还是后怕。
她希望就此别过,她不想掺和事了。她本来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既然他写信来求原谅,那她就原谅吧,好歹他把她的财产退回来了。朱诺安呼出一口气,她还可以去找……沙威……要回她的手表,这样她就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她想到沙威又是一阵头疼,这都什么破事啊!她一点也不想沾染主线人物,让她在小乡村提前跟老头老太太一起乐,享受老年退休生活不好么?
她恨恨地拍拍枕头,下楼帮马格洛大妈准备晚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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