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天气,真是热的要命,就连正午洛阳城外柳树上的蝉也懒了,偶尔抽空无精打采的叫两声,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王小麦已经喝光了一大桶的冰镇西瓜汁,都解了好几回手了,仍然感觉当空的灼日不见半分西去的迹象。好几次想脱掉这该死的圆领长袍,却在孔颖达威胁的眼神中不敢妄动。
旁边的粱三手里拿着两只蒲扇,一只给自己扇,一只给王小麦扇,仍是抵挡不住额头的汗珠往下淌,鬓角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黏黏糊糊的也懒得擦。
倒是刘达最自在,穿着短打的素衣衫,抱着那把几十贯的宝刀歪坐在树下打着瞌睡。刀是在逛西市的时候买的,王小麦付完钱递给他之后,就没见他再放下,无论吃饭睡觉上茅房,刘达都贴身带着,比老婆还亲,虽说他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没娶老婆。一把砍人的破刀要二十几贯,太坑了,拿这二十几贯去砸人,运气好也能砸死几个。
王小麦冲着梁三摆摆手,懒得说话,示意他凉快会儿,别给自己扇了。梁三得令,高兴的从车上的桶里给自己舀了一大碗西瓜汁,拿着芦苇做的吸管一口把西瓜汁吸干,这是和王小麦学的,末了还把碗里剩的冰碴子倒进了嘴里,咬得咯吱咯吱响。
“孔祭酒,大中午的天气,估计他们不会赶路了吧?”王小麦看了看树梢的烈日说。真是的,你来接人,干嘛非得把老子带上,祸害的粱三和刘达也跟着受罪。
“颜家人最守时,说晌午到就不会拖到下午,哪像你,每回还都是我们这些老人等你。”孔颖达拿湿麻布擦了两下脸,但仍是面不改色,临了还不忘数落他良句。
你们这些人年纪大了神经衰弱自然没多少觉,能跟我一个正当壮年的小伙子比?再说人家说晌午到,为啥一早就要出城迎接?不过王小麦可不敢把心里的牢骚发出来,只好又望了望西边的官路,连个鬼影都没有。刚要收回目光,却见官道尽头有些烟尘升了起来。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一看,的确有几个人影驾着车马向这边赶来。
“来了。”王小麦兴奋的说道,几个时辰的等待,终于盼到头了。
孔颖达等人闻言也是打起精神往官路上看,连一直闭着眼的刘达也是挺身而起,踮着脚观望。
来人越走越近,可以看清中间有一辆马车,旁边有几个骑马之人环绕在四周。
孔颖达又坐了下去:“不是这些人。”
王小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孔祭酒好眼力,如此距离下竟能看清来人长相。”早知道带一副望远镜来也好,省的在这里胡乱猜测,真是怀念有手机电话的年代。现在接个人全靠估算,真是浪费时间。
“真是不学无术,”徐文远在旁边嘲讽了一句,“你看那马车的装饰,分明是道门的标识,再说颜家人俭朴传家,哪会有如此华贵的车马?”
王小麦定睛一看,随着马车的渐渐接近,里面确实像是做了个雕像般的道士,马车旁边的人也渐渐能看清了,确实是道士无疑,又一次失望的一屁股坐在席上。
慧乘老和尚邀请了天下的各大宗教前来辩道,近来洛阳城中增加不少奇装异服的宗教人士。王小麦甚至看到有穿着胡服手持着十字架的传教士,不过不叫基督教,洛阳人都管它叫波斯教,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人原本是波斯人,因为波斯刚刚崛起的伊斯兰教和本土教派有严重的分歧,宗教冲突严重,听说远东是世界上最繁荣的地方,便沿着前人的足迹试图来东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此传教立派。
王小麦很好奇,这个伊斯兰教刚刚被创立竟然就有如此大的能量,一般新教崛起都是经历万般挫折的。耶稣当年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佛教在天竺一直举步维艰,反倒是后来在中国大行其道。这个默罕默德好厉害,竟然短短时间内就发展起如此广大的信徒,真想去一趟中东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的“安拉的最后一个使者”是什么样。
“是袁守诚?”车马离得越来越近了,徐文远低声说了一声。
众人闻言又把目光重新聚集在不远处的车马之上。
“袁守城?”王小麦张着嘴,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真是活神仙?”身后一直装高手的刘达不淡定了,伸着脖子瞪着眼死死的盯着前面。
终于想起来了,以前看《西游记》的时候有一回关于泾河龙王的故事就是和这袁守城有关。话说这袁守诚能够算出渭河水族的位置,让渔翁知道何时能打到鱼,泾河龙王知道了以后非常生气,就去长安城找袁守城的麻烦,让他算下雨的时间和雨量。结果袁守城算对了。泾河龙王就想了一个非常非常蠢的主意,私改了下雨的时辰和雨量,结果被玉帝知道。触犯了天条。被魏征在梦里斩了。恶龙的冤魂不散,后来还经常在夜里骚扰李世民,才引出秦琼尉迟恭做门神的后文。
王小麦一直觉得,这个故事明显就是袁守城这家伙给泾河龙王这条耿直龙下了个套害他,也不知俩人什么仇什么怨。
离得近了,隔着卷起的马车门帘才发现袁守城是个须发皆白但看不出年龄的老头。为什么说看不出年龄,因为这人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脸上的皱纹却没多少,五官端正,慈眉善目,简直就是一副比高人还高人的做派。
大热的天,这袁守城盘坐在车厢内,竟然一滴汗都没出,真是邪了门了。王小麦好奇的打量着马车,怀疑这马车里是不是装了空调之类的电器。
袁守城等人也朝这边看来,扫了众人一眼,眼神最后在老孔和老徐身上停住:“停车!”起身下了马车向众人走来。
徐文远等人早就站起身来迎上前:“道长多年不见,还是鹤发童颜,羡煞旁人。”孔颖达也在旁边礼貌性的和和他打了个招呼。
“孔祭酒和徐博士也是老当益壮,风采依旧啊。”
几人说着没营养的场面话,徐文远让王小麦带着刘达等人端了些西瓜汁给袁守城一行人解渴。
刘达激动的手都端不稳碗了,颤颤抖抖的递给为首的袁守城,王小麦在一边看得蛋疼,生怕他把这碗西瓜汁浇这老道一身。
王小麦把碗递给一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少年,就他还瞅着顺眼。少年微笑着道了一声谢,接过碗一口喝光,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明显没过瘾,不好意思的把碗递还给王小麦。王小麦又一连给他盛了两碗,才算解了渴。
“多谢官人。”少年露出一个清爽的微笑,向王小麦揖了一礼,“我叫李淳风,未请教官人贵姓?官居何职?”
李淳风?也有些耳熟,不过一时倒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个名字,回礼道:“在下王小麦,字继开,现在是洛阳国子监助教。”
“原来是王助教,失敬失敬。”
袁守城等人听到王小麦的名字,纷纷侧过头打量他,王小麦只好礼貌的对众道士笑了笑。
“原来王助教竟如此年少,真是一位少年英杰。”袁守诚旁边有一个中年道士开口说道。
王小麦却没想到自己如今竟然这么有名,竟然还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看来还是低估了那份邀请后面的署名的分量了。
“道长过誉了,在下只是一介微末小吏,当不得少年英杰之称。未请教道长尊姓大名?”古代人管三十以下的人都叫少年,让王小麦这个青年有些不适应。
“继开,我来为你引荐。”老徐站了出来,“这位是袁守诚道长,这位是李仲卿道长,这位是袁道长的侄子袁天罡道长……”
“王继开见过诸位道长……”王小麦只好一一行礼。听到袁天罡的名字时,愣了一下,这个夸自己年轻的家伙就是袁天罡啊。后世玩的一款西游游戏里,这个老家伙天天站在天台上,熟人呐。不过现在的袁天罡却是看起来还不算老,四十来岁的样子。
聊了没一会儿,几个道士就上了车马告辞而去了,他们果然是要去白马寺的,今天还要赶着在洛阳城里住下。
王小麦坐下想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刚才那个漂亮的少年叫李淳风的,和袁天罡俩人写了一本预言的书籍叫《推背图》,在后世很有名。刚想问问老徐他们知不知道《推背图》,转念又一想,现在这李淳风只是个小道士,怕是这《推背图》还没出世。
此时袁守城一行人也在讨论他,袁天罡骑在马上朝车厢内说话:“刚才那个王继开应该就是为佛门献上宝物之人。”
车厢里的袁守诚面无表情:“此人如此年少,怕是其中还有蹊跷。”
“您是说此人只是个被推上表面来的傀儡?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这些老儒?儒门最近要在洛阳城内要进行经学辩论,佛门也同时邀请了天下教派前来辩道,这两件事撞到了一起未免也太巧了些。莫非这儒佛两家知道我道门在长安势大,要联起手来了吗?”袁天罡皱着眉头分析道。
旁边的李仲卿点点头:“言之有理,这两件事必然有什么联系。”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莫要妄加揣测。”袁守城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之色。
道门中人早就怀疑这两件事有关系,试问天底下哪有如此蹊跷的事?儒释两家同时在洛阳举行盛会,出面的都是两家的头面人物,摆明了是要把事情的影响弄大。只有道门,如今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多次打探,只知道白马寺得了一件宝贝,至于是什么宝贝,一点也不知道。洛阳的钦天监倒是声称有个什么千里眼出世,能看清月亮,这简直荒谬,难道世上真有什么仙家宝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