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兵几乎将玉虚城外的大部分土地都变成了鬼域——先以饱含怨气的鲜血浇灌地面,抽取一切活物的生机,而后将无数腐尸种植在秽土中,另其不得转生,被抽取的生机滋养腐尸,腐尸则生发更多的幽冥之气,于是就连日光都被大片鬼气遮蔽,即便是在白天的时候,也形同午夜。
境界高些的鬼修喜欢这种味道和气氛,却不喜欢光鲜的衣裳被染脏,于是在鬼域中设置结界,建起临时的洞天福地。
尸孙佼待在白骨夫人的洞天秘境中——这是一片延绵十余里的白树林,远远看去,皆是白干红花。可凑近细瞧,则发现那枝干都是白骨,红花全是白骨上生出的一朵一朵的血肉。
他在林间踱了两步、站定,忽然将手在身前一扬,啪的一声展开折扇亮了个相。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手摆得有些急,扇子离胸口又有些远,没有殷无念那种从容优雅的做派,于是退回两步去静了静心神,又重做了一遍。
这回自觉学得不离十,便微微一冷笑,沉声道“我如今既不想重入轮回,也不想魂飞魄散——这样,能不能走了?”
又将扇一合,赶忙退去旁边,做了个惊惶恼怒的模样“这这这……不愧是寂幽海大护法!我姜子牙心服口服,求求你快走吧!”
再站回刚才那儿连连冷笑“呵呵,你们听好了,从今往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白骨!你过——”
“寂幽海大护法好威风。”他忽然听着一个声音在身后说,“看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尸孙佼吓得跳了起来,赶紧转过身,正瞧见殷无念站在身后四五步远处。
他脸上立即漾开笑意“法王!嘿!法王!我听说你在无想天的事儿啦!真痛快!”
他边说边要凑过去,却见殷无念把脸一冷、又一指“给我站好了。”
尸孙佼的双腿像被绳子捆住了,立即在原地站成一杆枪,也不敢再开口。
殷无念背手盯着他看了看“返虚了。得了饕餮的先天魔体就是与众不同,怪不得一张狗嘴什么都敢说了。”
尸孙佼从脸上挤了点儿笑出来“法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生是法王的人,死是法王的鬼……”
殷无念冷笑一声“我可受不起。谁知道哪天你这位寂幽海大护法又把我卖给谁了呢?”
他瞪着尸孙佼“说!跟铁扇都说了些什么!?”
尸孙佼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又等了一会儿才开口“法王你别动怒,是这么回事——我之前来到这儿吧,我就想,你知道我和白骨彼此瞧着不顺眼,干嘛非要我来?等知道你在无想天的事情,一下子想明白了,原来你是叫我来保着白骨、保着鬼军的,对不对?”
“嗯,对。”
尸孙佼立即高兴起来“所以无想天的消息一传到这儿,我立即知道要不妙。唉,白骨就是胆子太小,遇事就慌了。多亏我见着了铁扇,知道全得靠她帮咱们逃出生天。我立即对她说,法王你上回不是不想带她走,而正是因为要去无想天单挑那些正道高手,才不想牵连她。你事后还后悔呢,说其实在之前她来寂幽海的时候就看上了她,这些年心心念念不忘,白骨对你百般挑逗你都压根儿不理睬。可你又不好意思说这些话,因而将我打发过来,这样往后你就可借着找我的由头来看她啦!”
尸孙佼说得兴起,啪的一声将折扇展开“法王你瞧,我这是不是借力借势?铁扇一听,立即答应帮忙。结果她跑去跟飞廉法师一说,那老魔头立即答应绝不把白骨在无想天的事儿透给鬼祖或者沉姜,只叫我藏在白骨这秘境里——”
殷无念将手指一抬“铁扇去找飞廉一说,他就答应不把白骨的事透出去?”
尸孙佼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想到她对法王原来也是这么情深义重。飞廉老魔该是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逼得我和白骨反了水——我俩在这里一闹起来,也没几个人制得住吧?再给罗刹公主做个顺水人情,这不就成了么!”
他还要再开口,殷无念道“闭嘴。”
对铁扇胡言乱语的事儿往后再算,但尸孙佼起先想的这招也不算昏。要真把罗刹公主说动了,也许真能帮他和白骨逃离此地。问题在于竟不用逃、反而留下来了。
殷无念此前已觉察飞廉法师与沉姜似乎并非交情好,而是因为某种仅有两人才知道的共同利益达成联盟,实则是在相互提防的。难道他是乐于看到鬼族中出叛逆,好给沉姜找找麻烦么?
可问题是,不但飞廉法师在,就鬼祖神荼、圣女魑魅都跑来了这里。这两位自万余年前随沉姜大战之后已许久没露面,现在又上蹿下跳地想要做什么?
殷无念便问“白骨现在在哪儿?”
尸孙佼忙道“就在秘境里,在炼她的白骨兵呢!她该是觉得叫我帮了个大忙挺不好意思,所以这些天见了我也不大说话……”
殷无念立即抬手按在一旁的白骨树上。稍一注入真力,白骨木忽然一颤,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响。随后以这树木为中心,震颤迅速传播开去,一时间整片秘境之中好像下起了一阵冰雹。
三息之后一阵微风迅速掠过林间,在殷无念的耳畔绕了一圈。风吹过发丝,细微声响竟汇成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一句话“尸孙佼已经被附身夺舍,别信他的话,快快脱身来找我!”
殷无念不动声色,转脸看向尸孙佼。见他还在絮絮叨叨“法王你找她干嘛?这个妇道人家可没什么见识,在寂幽海的时候倒好,但来了这儿之后吓破胆啦!不瞒你说,这些天我可没闲着,这附近有多少鬼兵鬼差鬼兵我全摸得一清二楚,不过就是觉得这鬼气有点不对劲儿……”
“一会再问你。”殷无念打断他的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收些白骨木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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