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撞开又合紧,发出“咯噔”一声。
林欣儿优哉游哉地举起双手,手腕的潘多拉银链闪烁出刺眼的光,如果不是她这身打扮过分张扬,任谁看她都是个刚毕业来医院实习的小妹妹,有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侧面下颔线条埋在细嫩的皮肤里,胶原蛋白还未褪去,却有一双阴狠毒辣的眼神。
那是顾行曾在火场中见过的、属于杀人犯的眼神。
顾行一把抽出针管,带出一条鲜红的血迹,他扶着床脚坐起来,艰难地保持清醒,“世林哥,许钟闻就在这间病房内。”
王世林穿着黑色警服戴着黑色耳麦,肩扛两枚四角星花,全副武装,连下巴蓄起的胡须都透着紧张,他偏头冲耳麦道“a组准备营救,b组原地待命。”
怪不得花这么长时间,原来是找增援去了。
林欣儿哭笑不得地道“警官,在此之前我可以把头发放下来吗?这个发型真的很勒头皮。”
“不许动!”王世林呵斥一声,浓密的眉毛蹙出皱纹,眼神立刻变得凌厉。
他作为崇恭几个幸存的老刑警之一,当年因为跟进别的案子没加入专案小组,警衔至今都是一级警员,但他的抓捕工作却是全支队最稳的,常年的经验让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判断力,能区分嫌疑人的危险程度。
而这个女孩,在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散发着与外表完全不同的阴鸷气息。
她杀过人,杀过很多人。
林欣儿却跟没听到警告似的,手抬得越来越高,一下一下解开头顶的丸子造型,“大叔放轻松,我就是解个头发。”
王世林第一时间做出判断,食指缓缓扣动扳机。
就算当场枪毙,也不能放虎归山!
所有人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绷紧了,a组的武装警察蹲在门口,只待枪声一响,他们就一齐突破拿下嫌疑人。
顾行略微仰头递去一个眼神,高高的眉骨截断光线,几乎把眼睛的形状压成一条缝,这个神色看上去非常惶急,紧接着,他冲王世林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
但王世林也仿佛没看见一样,枪口死死对着那正在解头发的女孩,扳机即将到底。
与此同时,林欣儿一头大波浪的栗色头发如同瀑布垂直泄下,坠至腰间,把她整个人轻轻裹住,发丝挡住她的侧脸,那双大眼睛愈发突出,像个精致的布娃娃。
“如果女孩解个头发都要被枪毙,那你作为刑警与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她一面说,一面抬步上前,似乎对那漆黑的枪口毫无畏惧。
王世林吞咽口水,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来,他嘴角抽搐,勾起一个狰狞的冷笑,“那我问你,你手里有几条、不,几十条人命?”
“你说呢?”她眯眼说着,纤纤玉手滑过枪支,在他的手腕背部不偏不倚地捏了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眼神都没来得及看清,直到触感传递进神经,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那一瞬间,王世林当机立断把枪口抵住她的胸膛,扳机一扣到底!
顾行浑身脱力,感觉头都要炸了。
然而想象中的枪声并没有抵达,林欣儿握着枪管歪头微笑,眼里闪出凶光,“警官还真是下得去手啊,我今年才二十岁。”
王世林懵了,立刻反应过来她刚才按下了保险栓,随即重新打开,林欣儿转身走向阳台,留下一个潇洒的倩影,“想开枪就开吧,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话音甫落,|式掉落在地,王世林瞳孔发直手指颤抖,蓦地跪了下去。
只见她接触过的手腕肌肉上,赫然扎着一根细短的银针。
那针上沾着剧毒。
顾行靠在床腿边,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宛如不是自己的,麻木到没有知觉,他徒劳张着嘴,吐不出半个音节。
站住。
林欣儿一个纵身翻下阳台,在跳下去的刹那间对上顾行怒目切齿的脸色,她莞尔一笑,用唇语道出一行字。
顾行一愣,眼眶逐渐扩大。
风吹起她的波浪卷,夕阳在凌乱的发丝间投下余晖,有如泼墨山水画中一点丹青,在他的瞳孔深处颤动。
她说,“我期待着下次顾警官能亲手杀了我。”
a组迟迟没有接到命令,刚才耳机信号短暂地出现了雪花音,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顾行快要失去意识,王世林呕出一口鲜血,用尽全身力气大吼,“a组突破!b组封死医院所有出口!势必要抓住嫌疑人!”
飞溅的鲜血沾上耳麦和衣领,把地板染得殷红。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武装队破门而入,见顾队和王世林都倒地不起,连忙把他们放上担架,其余人飞快把房间内搜了一遍。
可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他们在洗手间发现了许钟闻的尸体。
许钟闻坐在角落低着头,眼睛睁得犹如灯笼,眼珠遍布血丝,近乎要把眼白浸成红色,嘴唇发黑,耳朵流血,是中毒的特征。
还好方希成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在现场做了几个鉴定,电击样死亡,断定为□□中毒。
痕检和技侦人员很快赶到封锁现场,周斌还没睡个囫囵觉就又被叫起来出外勤。
如今整个医院都被崇恭支队的人包围,所有出入口都有武装警察把手,王世林意识弥留之际把支队几组能用的队伍全调了出来,势必要在那女孩彻底逃走之前抓她归案。
他有种预感,她背后牵着大鱼。
·
顾行再次醒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太阳早早地西沉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一睁眼感觉好多了,身体没有那么沉重,受伤的地方也不疼了,医生见他转醒,忙问他有没有不适感。
顾行茫然地摇头。
人对于未知的危机感是天生的,医生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好像在经历水深火热的考验,“顾警官,我必须得告诉你,那个女犯人给你用的是一种混合型激素,对神经也有影响,由于和我的药混合在一起不能完全区分,我暂时不知道那种药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但如果你有不适感,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顾行面色如常,并没有被注入未知毒素的恐慌,“对了,您知道林欣儿这个名字吗?”
“林欣儿?冒充护士的女犯人叫林欣儿?”
“她是这么说的。”
医生“哎哟”拍了下大腿,“罪犯的话您怎么能信,她在咱们医院明明登记的是陈美静!有身份证号的!”
“嗯。”顾行不再多说,阖上了眼皮。
身份证大概也是假的。
那么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告诉他“林欣儿”这个名字,难道仅仅是恶作剧吗?
这时,轻快的铃声响起,顾行掏出手机一看,是李袖琴打来的,“喂。”
“顾队,您终于醒了!”
“嗯,王世林那边怎么样?”
李袖琴糯糯地“嗯”了一声,口吻慢慢地黯淡下去,“急救灯还没暗,医生要我们……做好准备……”
顾行闻言只是蹙了蹙眉,依旧镇定地道“弄清楚是什么毒了吗?”
“不太清楚,医生也不太清楚。”
“……”
顾行沉默半晌,听筒传来李袖琴忍着哽咽的声音,“顾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犯人缉拿归案的!”
“你们那边有几个人?”
李袖琴“守王前辈的就我一个,其他人去布控了,这医院最近搞装修,可以出入的通道太多,咱们有点人手不够,勉强加上所有人才堵住出口。”
顾行骤然听出一丝不对劲,“等等,你说所有人都在这了?”
李袖琴“没啊,陈俊安和颜顾问还在守嫌疑人呢。”
顾行“……”
调虎离山,宋庆有危险!
他猝然起身抓住外套往身上一披,医生还没问出口,某位大忙人就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室内。
·
顾行把现场指挥权交给了a组组长,叫他尽可能抽一部分组员返回支队,交代完他急速离开医院,川流不息的汽车在身边疾驰而过,大衣被风卷起衣角,在夜色阑珊的灯火下浮动云彩。
他给颜辞镜打了好几通电话,全是无法接通。
给陈俊安打电话,也是无法接通。
对讲机呼叫不通,频道被占。
就在顾行走投无路之际,他陡然想起之前递过去的耳麦,如果颜辞镜知道如何使用,现在应该已经在他办公桌里拿了对讲机连接戴上了,那个对讲机是师父留下的,故意调成了单独频道。
他抱着万分之一的心态调成相同的频道,呼叫颜辞镜。
不一会,电流声响起,那人独特的低磁嗓音传了过来,“这里颜辞镜,顾警官请讲。”
他的声音并未因为失真而产生半点扭曲,反而异常清晰。
顾行按下发话键,指示灯呈现红色,他快速地道“你现在和陈俊安在哪?请讲。”
颜辞镜“刚才停电了,我和小陈正在机电室启动备用电源,请讲。”
顾行“宋庆呢?”
“放心,我怕他落单,也把他一起带来了。”
“那就好。”顾行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你总是很让人放心。”
“顾行,先不说这个,有人盯上我们了。”对方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有人切断了电源屏蔽了信号,如果我没猜错,他们马上会派人过来灭口。”
顾行沉声道“你们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我随后就到。”
对面沉默了。
“颜辞镜?”
“来了。”颜辞镜的声音仿佛黑云压在城池之上,大有倾倒一切的架势。
“黑暗里,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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