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刘宛筠却在城楼上,站了一夜。
她想了一夜叛俘除了死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处置方式。
对面的城门,开启了半扇。
被草编绳捆绑着手串起来的女眷,一条条走出来。
“你说崔绮玉会不会在里头?”
正看前方情况间,李祺笑着凑过来。
“应该不会吧,毕竟是朱晁实际长子的妻室。”刘宛筠猜测。
“是吗。”李祺露出失望神色
“看他们凑的那么快,估计我要少了,早知道要一万了。”
“噗嗤,”刘宛筠忍不住笑了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法子也不错。”
“嗯?”李祺没懂。
“至少这些人,能活下去。”
说话间,刘宛筠牵起她的手,朝城楼下走去
“走吧,下去瞧瞧,看看里头有没有崔绮玉。”
“你不是说没有吗。”
“万一,五千没要少呢?”
“也是哦。”
……
崔绮玉身穿粗灰色麻衣,头戴蓑笠。
双手双脚皆被束缚着,与前后串联,缓缓前行。
城门外是一片高高的废墟,碎散的木块、土块到处都是。
硌的脚下连连踉跄。
“啊!”
此时,周围传来连片的尖叫,一串子人瞬间混乱。
崔绮玉朝叫喊的声音望去,却惊吓看到,远处那一堆堆的……
好像都是尸骨?
“小姐快走,太吓人了!”阿麽被吓的满脸恐惧。
她不放心阿麽,因此对朱友球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连阿麽也混编进来。
“帮”她行凶顺遂。
出了城门,再让阿麽找机会逃跑。
“站成一排!”
押送她们出来的将士,粗鲁一吼,崔绮玉登时被拖拽地连连踉跄。
“小姐,没事吧!”
阿麽看着她踉跄,却因自己也被束缚着而无能为力。
远处,她看到对面的城楼,在挥黄旗。
不久,押送她们的将士就回了城门里,然后将城门紧紧关上。
一年多来的非人遭遇,再加上刚才、看到成堆腐烂尸首的惊吓,此刻她更加心如死灰。
恍神中,她的余光瞧见有人走过来。
抬眼,那个伪君子,跟公主手牵着手,朝她旁边的远处走去。
他们手牵着手,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很恩爱呢。
李祺浅蹙着眉,逐个察看女眷的脸。
“这狗东西可真会玩花样,都是些老弱病残。”李祺察觉被耍,心里怒火蹭蹭。
“没关系,等下拨款分粮,遣散她们,或者安顿到安东镇,张适不是把安东镇打理得挺好的。”
“嘁,他就知道问我要粮要钱要纸,要要要的,我都把李愚给叫来了。”
“李愚堂堂枢密院东院事,跑来地方伺候他张适,真是罪过。”
逐个辨认过去,队伍的尽头,已然不剩多少人。
“难道真的要少了。”李祺叹气。
刘宛筠走到下一人面前,那人却头戴蓑笠,垂着头。
有点奇怪……
“姑娘?”
她轻唤一声,却没有收到反应。
抬手,缓缓抬起她的蓑笠,崔绮玉的脸,一点一点展现。
“哇!崔绮玉!终于找到你了!”
刘宛筠兴奋的叫出声来。
她赶忙拔出佩剑,斩断草编绳,手忙脚乱的拆掉她手脚上的绳子。
“天哪!我还以为我要少了呢!”未功亏一篑,李祺大喜。
“崔绮玉?我是刘筠,还记得我吗?”
“我还在想怎么带你出来呢。”
“能再见到你,好开心啊。”
神情木讷的崔绮玉,终于缓缓昂起头
“开心?”
此间忽然对视,刘宛筠看着她麻木的双眸,侧颊肿胀发红。
再加上她了解朱晁,这一年多来,她过的如何,心知肚明。
避开她的视线,看她一身竟是麻衣,心疼不免袭来。
“走,我带你换衣裳去,好生休息几天。”
“要是想散心,我……我陪你。”
听着他的话,崔绮玉如一块冰的心,忽如浸入热流中,缓缓融化。
突兀间,崔绮玉竟冲抱住刘宛筠,登时嚎啕大哭。
刘宛筠被吓一跳,但思绪飞速运转,明白,明白。
犹豫着,看了李祺一眼,最后终是抬手,回抱住她
“没事了,我带你走。”
李祺看着眼前,心里满是不忍和心疼。
还有生气——
崔胤,你为了权势,竟如此牺牲、出卖自己的女儿!
气呼呼间,李祺忽然察觉到异常。
她左顾右盼一通,发现别人穿的都是草鞋。
而崔绮玉却穿着长靴?
不好的预感让李祺快速蹲下,双手一把攥住她的脚踝!
果然,里面藏着匕首!
她快速将匕首拎出,随后一把将刘宛筠推开。
陌刀出鞘,直抵崔绮玉侧颈
“说,你混在女眷队伍里,想干什么!”
刘宛筠愣了一下。
看到那把匕首时,更愣了,什么情况?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小的叫小姐帮藏的!”
“小的藏匕首是为了找机会逃跑!”
旁边的阿麽哭着跪了下来,不停的磕头求饶。
“好家伙,崔绮玉?大人得知你嫁给了朱友球后,急的连夜跑来应州!”
“看到云州城如此……”
“大人甚至病了半个月!”
“不到一个月时间!花费万金!大肆造筑战车用以攻城!可以说就是为了你!”
“你竟想行刺大人?”
李祺对平叛云州城满腔热血,崔绮玉的举动犹如一盆冷水,狠狠泼熄她的热情。
此刻只有怒不可遏。
崔绮玉表面仍旧木讷,可内心早已震撼不已——
为了我?真的?
“大人?真的吗?”崔绮玉昂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刘宛筠。
刘宛筠没给出回应,而是在回顾旧事。
若当初她没有拒绝崔胤的婚约,崔绮玉也不会落得如今凄凉。
可这无法怪她,只能说,命吗。
“你恨我拒绝你的婚约,是么?”刘宛筠问道。
崔绮玉溢出两行眼泪,随后咬牙切齿
“恨,当然恨,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阿父就不会被流放。”
“我也不会嫁给朱友球。”
“我凭什么不恨你?”
“你凭什么让我不恨你?”
“你够了,”李祺冷声狠狠道
“狼心狗肺。”
“来人!此人图谋行刺都察使大人!关押候审!”
刘宛筠抬手叫停走过来的将士,将李祺拉到一边。
李祺的怒火,岂是几句话能浇熄的。
但一席话,确实起了浇熄的作用,甚至震惊到了李祺。
刘宛筠低声讲了一通,朱晁的癖好,以及性格之喜怒无常、刚烈残暴。
又简短讲了讲朱友球为人荒淫无度,为了上位,做过的那些不择手段的事。
“别刺激她了,也别跟她提过往。”
“她恨我很正常,如果不是我,她不会遭遇这些。”
“是我疏忽了,我没料想到,崔胤竟能将她,嫁给朱友球。”
“想想当初,我刚上位时,崔胤就审时度势,非要将她嫁给我,那时我就该意识到,崔胤只是在不择手段、毫不讲人情的扎稳根基,而非在为她考虑什么。”
“是我把崔胤想的太好了,彼时我还以为,崔胤是为了她好,原来终归,还是为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