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
二人来到时,天色已黑。
东城门紧紧闭着,走上城楼,不远处的榷场,早已荒置。
但仍有许多新罗流民,就地滞留在缓冲地带,仿佛在等城门什么时候再打开。
“都察使大人!恭候多时!”
蓟州刺史府内,刺史的热情,比卢光述更甚。
刘宛筠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
“说吧,榷场为何关停,城门为何紧闭。”
听到这问讯,刺史一脸为难
“大人有所不知,这新罗国境内乱的哟,都不知道是谁跟谁在打。”
“去年年初至今,我这城门隔三差五都要遭受冲击,每次都被险些被冲垮,一天到晚乌泱泱的好几万流民。”
“我小小蓟州,哪里容得下?”
“当真是容不下了,才不得不紧闭城门的。”
“而且,连那什么新罗的真圣女王?她都来过,您知道不,那什么女王还说,要向大唐投诚称臣呢。”
“谁知道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蓟州募兵仅一万人,而禁军驻扎在蓟州北部,驰援东门最快也要三个时辰。”
“万一有诈,引狼入室,下官把蓟州给弄丢了。”
“这脑袋岂不是要搬家?”
听刺史说完,刘宛筠淡淡点点头,不动声色
“明白了,你有难处,懂的,懂的。”
见她听的进人言,刺史这才稍稍松下些紧张来
“大人,下官将蓟州情况如实呈上后,收到朝中制令,下半年至低,要纳足钱赋五万两金。”
“也就是早前安顿流民、提前放田后,所有售田作价的一年偿还款的约七成。”
“可是大人,咱蓟州不比幽州,幽州商肆繁荣,各类国监司也都在幽州。”
“蓟州不过是个农耕小边城,还要豢养一万募兵守城,各类加固工事、商肆建造,采买国监司物资等等,这都得花钱啊。”
“不然百姓没布做衣服,没盐吃,耕具坏了没有铁。”
“不花大价钱兴旺商肆,百姓怕是病了,都难买到药。”
“唔,有道理。”刘宛筠点点头。
见她持续松口,这刺史也朝外,投去一个熟悉的眼神。
不多时,三口大木箱,被抬了进来。
“刺史大人,这是何意?”刘宛筠故作不知。
“都察使大人辛苦奔波各地,风尘仆仆,下官自当招待周到些。”刺史狡黠笑着。
李祺径直伸手,打开了一个木箱。
里头的金锭,真刺眼啊。
又打开另外两口,竟也刺眼惯了,不刺眼了,麻了。
“想来大人还要奔波多地,这些就当是下官,孝敬大人的差旅费。”刺史笑容油腻
“还请大人回长安后,能为下官美言两句,关于这钱赋的事儿……”
……
客栈里,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无声中,呆呆的望着屋顶。
“小小蓟州,一直喊穷,结果比幽州还有钱,真开眼了。”
“嗯。”刘宛筠淡淡一声。
“你打算怎么办。”李祺问道。
“太少了,半天下来,才三千二百两,等凑够十万两,再回长安。”刘宛筠耿直道。
“……”
李祺一时间,分不清她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
受贿是重罪,随身携着巨额赃款,她怕是想二进宫且不出来。
“你不会真的打算,像答应他们的那样去做吧?”
“不会真的继续容他们,端坐刺史之位吧?”
李祺十分认真的问道。
“你不觉得对比之下,幽州刺史卢光述,反倒更显清廉吗。”
“幽州之治,他全程都积极配合,当初未完成之事,他也没荒置,仍持续履行着,其间之积极有为,你我看的一清二楚。”
“行贿二百两金,也不知是从哪凑来的,亏他拿得出手,哈哈。”
“难怪五十多岁了,连长安都没去过。”
刘宛筠感觉莫名好笑。
思绪繁杂沉重,让李祺浑身疲惫无力
“算了,就这样吧,睡了,不想再想了。”
“本宫累了。”
说完话,李祺背过身去,徒留个背影给刘宛筠。
“睡了么?”刘宛筠转过身,看着李祺的背影,试探道。
没反应。
“给你念诗?”
没反应。
“读书给你听?”
没反应。
……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的那么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
“一幕幕都是你……”
唱不下去了。
李祺静等几秒,才转过身来看着她
“没了?”
“与你相遇,好幸运。”
四目相对,意乱情迷,刘宛筠情不自禁地靠近她。
殊料,竟被李祺闪躲开。
“景延……”
刘宛筠感觉很受伤,原来被冷拒,这么受伤。
更过分的是,她现在才了解这一点。
原来一直以来,她的感受,竟是这么受伤。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能明白了。”本还想着慢慢地,她就明白了。
可这该死的受伤感,让她有些心窒、喘不过气,因此而急于消除她内心的受伤感。
“什么故事?”李祺眼神淡漠,看起来没有温度。
“有一神童,名叫张居正,二十二岁及第,后沉浮官场二十载,期间他低调行事,冷眼观察朝野内外。”
“经久后,他深刻了解到,朝内、党羽林立,地方怠治,边防废弛,百废之根源所在。”
“朝内明争暗斗,而在地方,甚至地方是百姓,都自愿凑钱给地方官,以行贿法子,释解上头下派而来的重压,求避苛征。”
“所以他决心攀至高位后,来一场彻底的改革,治朝野血气壅阏病疾、缓除臃肿痿痹弊端。”
“可他也知道,只凭一人之力,不可能做到,动某个人,就是动某个人背后的盘枝错节,会遭之反噬及强烈反弹。”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入他们,接受行贿,让对方以为,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如此一来,你做什么,他们都会配合你。”
“待我走遍大唐,丈遍大唐四百余州的农田亩数,全局布立镇三府,届时这些刺史,便有三府管制了。”
“刺史之位,非清廉者上任后,便能一直清廉下去。”
“若不端除失控因素,不论是谁在位,都会依着如今的行事惯性,遇事不决便行贿。”
“届时,即便朝中制令叫人为难,如幽州刺史等地方官,亦能与三府相互协商、共同分担,不必再以行贿之举,解决问题。”
“能明白?”
听罢,李祺呆愣了半晌,随后笑个不停,身如花枝乱颤。
“我明白啊,我知道事态复杂,你有你的打算,你如此一说,我明白得更清晰了。”
“只是……”话说半截,李祺又开始笑。
这下换刘宛筠呆愣疑惑,看不懂她在笑什么。
“本宫只是……酒瘾犯了。”
“……”
“还有,本宫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
“……”
“本宫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李祺笑容奇怪,更凑近些来抱着她。
“什么问题?”刘宛筠还在凌乱。
“嗯……”李祺犹豫再三,终于启齿道
“每次亲密时,总以为情到浓时,会如融为一体般……”
“可是每次都……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可又不知是什么……”
“……”
刘宛筠的凌乱,再刮起十七级台风,天雷滚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