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儿,他不喜欢你。”
“阿父如此安排,是想让你看清,若他心里有你,入京畿至今已五月有余,他总该有些表示了。”
“但朕没看到他任何表示。”
“倒是他被打入天牢时,没忘了利用你,苟活保命。”
“朕不能容忍朕的祺儿,受任何委屈。”
退朝后,不等李祺对父皇发出质问,昭宗率先开口,宽慰爱女。
李祺双目通红,眼眶噙泪
“他酿酒也是为祺儿酿的……”
闻声,昭宗领路,来到西内院。
西内院侧厅墙脚边,摆了好几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摆了几坛酒。
未察觉有人来到,西内院内的差吏,随手般拿走一坛,仿佛这只是寻常之物。
自己当宝一样珍惜的酒,居然……
李祺的心,微微一凉。
“他是因为祺儿才来长安的……”
昭宗怜爱的看着李祺,摇了摇头
“祺儿,他是臣子,是为了家国才来长安的。”
“官家行事,皆是为了家国,皇室婚姻,考量的也是家国利弊。”
“若阿父不疼惜你,阿父大可不管不顾,以你为棋子下旨昭告天下赐婚,但阿父,只有你和祐儿了。”
摸了摸李祺的头,宽抚几句后,昭宗道
“好了,阿父要去内廷议事了,刘筠也会参与。”
“内廷议事,阿父会亲口问问他,若他说,他心里有你,阿父也不怕被天下人多笑话一回,撤旨。”
听到这话,李祺反而底气不足了。
若刘筠的回答……
抬眼,满园春色尽黯然。
……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啊。”
刘宛筠来到酿酒的客房,一边看着蒸馏的酒液,汩汩流入坛中,一边在人生大事又被安排后,托腮思索。
她知道自己惜命且怕死,也觉得活着很美好,在经历过死亡、重伤、以及继承原身的艰难记忆后。
不知不觉中,她将原身的记忆,当电影般静看。
光化元年,昭宗御驾亲征,率领广路军与东川军,讨伐西川大捷。
但此战使两路军元气大伤,后继粮草不济。
就是那时,李祺率领一支乱七八糟的各路野军,从东京携粮草而来驰援。
那是原身第一次见她。
原身记忆中的李祺,乐观如阳光,潇洒如脱兔。
她像漆黑夜里的璀璨辰星,惹人注目。
此后小半年,两人出生入死,跟随昭宗一起,平定川地周边的一众反叛势力。
“记忆电影”里,记录了众多,李祺闪着光芒的目光。
记录了两人在颠沛流动中的相处细节。
记录了李祺看原身的画作时,那被惊艳后,更灿烂如阳的神情。
也记录了原身对李祺的小心翼翼照料。
后来密诏赐婚,原身以诗回绝。
昭宗回长安后,朱晁率军奇袭长安,昭宗被迫逃至凤翔,被朱晁围困凤翔一年余。
原身曾想率军前去救驾,但楚地马殷记仇横阻,恰逢两广多个州城又起叛乱,匪祸横行。
原身不得不四处扑火。
一年后,李祺终于逃脱凤翔围困,来找原身。
原身愧于救驾不成,也惶于密诏婚约之事。
因而不得不躲着她,然而她越是躲,李祺越是紧追其后。
……
不知不觉,刘知谦作为一介封州刺史,在子嗣的文武佐辅下,成了坐治两广四十九州的一大势力。
看起来与朱晁之流,没什么差别。
封州刘家,已然是两广的事实主子。
史书也说,唐亡后,朱晁雄踞中原成立梁朝,大唐已不可逆挽之下。
有的地方因实力不足,只能接受梁朝。
而心向大唐的各地,则不得不,被动宣布立国,以拒梁朝正统。
刘宛筠的长兄刘隐,也以两广,建立了南汉国。
……
那日她入局洛阳后,个人命运,便已与大唐捆绑。
寻找武侯墓的路上,身边跟的,必然是昭宗安排的人。
若她想跑,昭宗宁愿她是个死人,也绝不可能让她为别人所用。
以昭宗心思,这么久以来,必是秘密琢磨神器已久,发觉琢磨不出,才不得不召见她,问询打造可能。
大唐已徐徐匡复中。
成亲……房事不行,迟早会被发现。
那时候再想跑,昭宗定会重金悬赏她的脑袋,刘家怕也要跟着遭殃。
现在跑,死的更快。
事已至此,已无法独善其身。
不知不觉,面前的蒸馏酒,已满溢出坛。
她拿过空坛,替而继续接酒,尔后又另架炉灶。
终于第一次开始,二次蒸馏。
刘宛筠以一个人的脑袋,想着三个人的事。
经过二次蒸馏的酒,光闻着就烈热扑鼻,隐隐醉人。
小小抿了一口,辛辣的口感,惹的她不停咂舌。
纯度已是极高,至少四十多度了。
山楂和糖的酸甜,被高度过滤。
只能在嗅闻和抿品时,酸甜淡淡扑鼻,形如锦上添花。
取来特意买的精致双耳白玉壶,将二次蒸馏酒小心倒入。
捧着珍贵的酒,她不经意想起此前。
李祺初尝一次蒸馏酒时,发出的赞叹
【甘汁玉露!神仙佳酿!好酒!】
喃喃中,她隔空回应道
“这,才是真正的佳酿。”
“但我更希望,你能把酒戒了,酗酒伤肝。”
……
回到皇宫,刘宛筠由御前侍卫领着,来到含元殿。
行上二楼左转,便瞧见挂着“翔鸾阁”金扁的闭门内廷。
金扁下,她看到李祺站在那,不知是在等谁。
“景延,恰好你在这。”
刘宛筠神色平静的走过去,察觉她眼神灰暗,想必与赐婚有关。
抬手,奉上白玉壶,略微笑道
“你要的酒,酿好了。”
李祺瞧见这白玉壶,明显比此前用的酒坛,精致得多。
她出神伸手,接下。
暗暗猜想,里头的酒,是否会,有所不同?
“你……”看着酒和刘宛筠,李祺想问些什么。
“嗯?”刘宛筠站定回头,静候话音。
到底是底气不足,李祺抿嘴挤出苦笑,摇头道
“父皇在等你,进去吧。”
说罢,李祺颓着背影,缓缓离开。
翔鸾阁内,昭宗、睦王、李祐三人,似乎在里头已久。
“不必行礼了,快入座吧。”昭宗眼神深邃的看向她,似在打量。
闻声,刘宛筠站定沉吟了一会儿。
尔后,缓缓跪下。
“请陛下收回谕旨,臣即便不与长公主成亲,也将一生忠于大唐。”
昭宗久久没说话,李祐也在狐疑的看她。
“刘筠,朕初见你时,并不太喜欢你,你身上,毫无威武气质可言。”
昭宗站起身来,似毫不顾虑地来回踱步,直言道
“玉面如脂,不甚大方。”
“浓眉却润,谈不上剑锋之锐。”
“儒气甚浓,举止内敛含蓄,过于秀气。”
“你知道,朕憎恶宦官,而你,生得一副柔面书生的面相,倒是与宦官颇相似。”
“……”刘宛筠无语,想喷一口老血。
“不过,朕分得清、宦官面相与书生气质,你属于后者。”
“阿父,祐儿在东川时,曾与东院大人并肩作战,祐儿也曾得东院大人庇护,东院大人遇事时,是有威武气质的。”
李祐站起身来,为曾经的同袍辩道。
“好了好了,如今时日紧张,还是正事要紧,”睦王李倚,见刘筠还跪着,便也开腔道
“东院大人,成为皇亲,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之事?”
“皇兄也是念你独身在长安,身后无贤内助打点,而皇妹永平她知书达理,自幼苦习四书五经。”
“如此一来,能帮得你省心不少呢。”
“成亲了,也免得朝中百官,都像崔胤那般,频频求亲,徒添烦恼。”
昭宗抬手示意收声,然后看向刘宛筠
“朕之所想,确实如睦王所言,而你,你不想与永平长公主成亲,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若能说出令朕深感认同的理由,朕便考虑考虑,是否收回谕旨。”
“誓言效忠大唐,还不够吗?”刘宛筠问道。
昭宗笑着
“正是因此,朕才赐你皇亲的。”
刘宛筠的灵魂按捺不住的暴起。
其实,她认同昭宗的顾虑——
她不想日后,万一……叫李祺无辜被牵连。
可现在又要牵连别人。
“臣谢恩。”收起满心烦躁,刘宛筠平身、入座。
自顾开始谈正事。
“臣以为,翊卫军之事,分批实行,初批一万五千人,先行操练。”
“待臣从汉中回来后,加紧赶工打造工事,工事完毕,便可战备了,不必等臣回来再操练,如此一来,能省下不少时间。”
随后,刘宛筠提议,翊卫军全员,均操练射箭、提盾、观察、陌刀四项。
操练结束后,三人一组,分工协作。
盾兵,负责御险、观察及带领行进方向。
翊兵,负责以连发箭弩发起攻击。
陌刀兵,远攻时,负责为连发箭弩填装箭矢,配合翊兵无间歇、交替使用连弩,持续攻击。
近攻时,陌刀兵负责斩退近身之敌。
若其中一人负伤,则交替职能。
三人抱团,进可攻退可守,如此一来,行动迅捷灵活,且牢不可破。
“都尉负责向麾下三十名校尉,传达作战指令。”
“校尉负责带领三十个‘三人团阵’共同进退,使三十个团阵不散。”
“所有校尉协同紧密,战线便无缺口可破。”
“至于攻城,还要睦王以各城池之特性,分别采用不同的攻城战术。”
几人认真听完刘宛筠的话,纷纷相互对视。
昭宗回忆神器发威时的景象,再脑补三人协同作战、各司其职的场景。
果真是进可攻退可守,顿慨妙哉。
随后,四人颇激动的,制定下北逼朱晁之路线。
又细细商谈路线上,各城池之情况,以及切割、包抄、拦腰截杀等整体战术。
不知不觉,密会便从正午,持续至戌时,天色已黑,堪称废寝忘食。
……
戒备森严的禁苑里。
顾青松因长姐嫁给了李祐,已然成了皇亲国戚,入主禁苑。
他以为李祺会经常去望楼,便连着多日,于望楼饮酒,等待“偶遇”李祺的机会。
这日,又是一等便等到夜晚,也不见李祺过来。
顾青松再也坐不住,忍不住朝芳林院走去。
刘宛筠离开含元殿后,途经西内院。
抬眼,正对面就是皇室禁苑。
她酿的大批果酒,也该去看看了,看看酿酒酵母的发酵情况。
凭印鉴入内后,刘宛筠环顾了一圈,月色下的园林。
气派的芳林院寝宫前,三个春亭,间隔有致地林立在小河边。
一队亲卫巡逻而过,宫廷侍者三三两两,来来往往。
刘宛筠经过时,隐隐瞧见一个春亭里,有个高大的黑影,在来回踱步。
还未等她多想什么,便瞧见那黑影,趁着四下空寂,背着手朝寝宫门口走。
那是李祺的寝宫。
回过神,那黑影已经推门而入,随后还关上了门。
“李祺已经……谈恋爱了?”
刘宛筠暗暗的想。
想起那天她跟那公子,勾肩搭背,看起来很是亲密。
一股复杂的焦灼,涌上心头。
……
李祺正在睡觉。
白天拿到刘宛筠给她的酒后,回到芳林院,就迫不及待的品尝起来。
这酒比早前喝的,更加辛辣香醇。
自诩酒仙的李祺,七八杯下肚后,竟直接被酒放倒。
睡到现在都还没醒。
顾青松小心翼翼地走到她床边,见她睡的正香,不禁贪恋地凝视着她的睡脸。
一走神再回神时,才察觉自己的手,竟情不自禁地伸到她脸前,即将触碰到她的脸。
鼓起勇气,摸了摸她的脸,白皙滑嫩的触感,引的顾青松浑身一颤。
而李祺没有惊醒的迹象。
他不禁大胆了些。
“景延公主?”
试探着唤了一声,李祺没有动静,顾青松忍不住又将手,伸向她的脖间……
“嘭!”
“啊!”
猛然间,顾青松被一脚踹倒,吓的他大喊出声。
李祺被声响瞬间惊醒。
她下意识摸起床边陌刀,刀鞘一甩,刀锋飞出,凌厉抵在不速之客的喉间。
“别、是我啊、我是顾青峰!”
顾青峰吓的下意识用手心挡住刀锋,手心瞬间汩汩涌血。
他浑身冷汗,满脸惶恐。
刘宛筠不知何来的怒火,夺过陌刀便道
“你擅闯皇室禁苑,论律当斩!”
“擅闯?处死?不不、我是皇亲国戚!未来太子妃的胞弟!”
“我就住在禁苑!非擅闯!”
李祺醒过盹来,察觉自己竟被人夜闯寝宫,顿时暴怒,一脚踹翻顾青峰。
“来人……”
“别,”反倒是刘宛筠拦住了李祺
“你仍未出阁,事若闹大,影响你名声。”
说罢,刘宛筠冷声对顾青松道
“赶紧走。”
顾青松闻声,连滚带爬的消失了踪影。
刘宛筠匆匆要离开之际,后背突然被一把抱住。
“刘筠。”
“你别走。”
这一接触,刘宛筠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震颤。
后背因接触而不停掀起电流,冲击着她的大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