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来临前,刘宛筠搬案坐在浔江边,飞速记下两份名单。
一份是贤臣名单,无分眼下正效忠于谁。
一份是刺杀名单,上了名单的,均是恶徒奸臣。
周庠——史称唐末诸葛亮,如今正效忠西川王建。
李琼——骁悍猛将,是个好将军,但性情残暴无道,此人而今就在浔江对岸,与自己对峙僵持。
李愚——首倡雕版印刷者,是个贤良的思想家,痴迷于经籍,以致家中穷徒四壁,仍浑然不知。
想了想,刘宛筠又在名单末尾,加上了一个名字——
黄崇嘏。
……
一通书写下来,刘宛筠发现,若按照“历史知识”,那么该杀的,百倍于该用的。
历史是对的吗?
历史还说她两广刘家,没一个好东西,个个骄奢淫逸。
但记忆却不是这样,记忆中的两位阿兄,作风淳朴,行事自律,待她也极好。
短暂沉吟,刘宛筠便将刺杀名单,撕了个粉碎,抛进浔江之中。
她这才意识到,天早就黑了,而案面泛的是橘光。
抬眼,李祺站在她旁边,举着火把,已不知多久。
“公主殿下。”方要行礼,这才察觉腿早就坐麻。
李祺心头又是一声笑嗔“书呆子”,便笑着抬手示意免礼
“书呆子,已是酉时,该歇息了。”
“帮我个忙,”刘宛筠将那份名单,递给李祺
“你独自在外,身旁必随行着便衣,身份隐秘,帮我将名单中人,秘密带去长安,我有用。”
“只要确保他们活着,且不走漏风声即可,至于如何带去长安,公主可自便。”
又想了想,昭宗生命倒计时,始于迁都洛阳。
迁都的目的,是为清洗中原周边的割据势力。
史载此决议,遭三省六部激烈反对,但昭宗仍执意妄为,继而引发了割据势力忌惮。
此举,虽确保了他自身性命安危,但他能行之事,因此也越发捉襟见肘,犹如狭笼困鸟,动弹不得。
最后,奉旨保卫行宫的神策军,还叛唐挑起宫廷哗变,囚禁昭宗。
怎么说,才能让昭宗搁置迁都?
“听闻圣上正在打造洛阳行宫,意图迁都洛阳。”
“景延,你怎么看?”
刘宛筠一边问询,一边收起文房四宝,朝营帐走去。
同时抬眼望向浔江对岸。
对岸火光通明,目测河床宽度,在三十至五十米之间。
李祺并行一侧,心里寻思,如今仍忠于大唐的两广,几乎已是唐廷实控疆土的飞地。
其他地方早就各自为政,不理朝中,只空顶大唐之名。
消息闭塞的境况下,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今日是何年何月几日?”刘宛筠又问。
“光化三年,九月初五。”李祺答道。
“嗯。”
光化三年十一月,神策军将发动宫廷政变,将昭宗和何后囚禁在洛阳的少阳院。
随后日夜屠戮宫廷,直至来年春。
距离宫廷政变,还有五十余日。
首先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但对岸的李琼仍在虎视眈眈,她没法撤走。
再者,率大军越境前往洛阳,路途约两千里,且沿路至少十余支割据势力。
广路军总兵力不过二十万,她只能带五万走,其余兵力要留守两广。
这一路下来的开路之战,每一战,都比原身战死的梧州之战,更加惨烈。
……
李祺不知刘筠在想什么,只知他走着走着,就站定不动了。
一动不动,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但竟也不觉枯燥,时光被凝固了的静谧,反颇感自在其中。
她就这么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侧脸,静听他规律的呼吸声。
那股书生气息,虽言行总是慢悠悠,可就是越看越喜欢,那份沉稳,令身旁人都能感受到安全感。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他还是一动不动。
李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沙场上,被打傻了?
即便不是,他还有伤在身,山野江风颇具冷意,她担忧他受风寒。
“书呆子?”
“刘筠?”
“为免路上意外频频,二十日内,就得动身前往长安了。”
“不,是前往洛阳,来不及了。”
刘宛筠没听到李祺的声音,只自顾嘟哝了几句。
李祺隐约听清了话音,点点头后,决定去拿件披衣来。
免得照他这出神思考的架势,就这么站一夜,似乎都大有可能。
五万兵力,两千里路。
十余股地方势力,十场开路恶战。
凭此想到达洛阳,可谓妄想。
经过这几天的极端处境刺激,刘宛筠已经面瘫。
不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抓狂情绪。
下肋隐隐一下触疼,刘宛筠这才回神看到,李祺不知何时,给自己披上了披衣。
她正小心翼翼的捏起垂于腹间的披衣带,束绑。
“景延,你回营歇息吧,这都酉时了。”
四下静谧又漆黑,只有火把在燃着。
若无风吹过,空气静的甚至能听清对方的呼吸。
刘宛筠感觉气氛有点尴尬,脚趾不停抠地。
“你让我去哪个营帐睡?”李祺微微昂头,看着她的脸问道。
脸上还带有一丝倔强。
苦笑中,刘宛筠又开始脑内思考。
若不是考虑到千年思想代沟。
现在,她就能爽快告知,自己的性别,以及咱俩不合适。
可这一思考,她又开始走神。
作为历史学者,她也看过一些小说。
就没见过有哪几本小说,让穿越者能活着回到现代的。
所以她想的也很简单——
活着就行,在哪考古不是考古。
在唐末考古,她还能先下手为强,宰了那个叫温韬的盗圣。
温韬现在还在长安当官,有权出入御书院,窥探大唐诸陵机密。
再过一两年,他就要利用职务之便,趁乱疯狂作案,大发死人财。
思来想去,想稳妥的活着,出路倒与李祺想要的,不谋而合——
匡复大唐。
两广将来会被楚地吞并,善终几率四成。
中原已厮杀二十余年,善终几率两成。
闽地、川地倒是能偏安,但她是个历史学者,局限某地,限制了她的学者追求。
同时,她也无法无视内心的怜悯之心。
坐视中原七千万百姓,无辜化为枯骨。
她做不到。
学历史,教会了她怜悯之心,因为细究历史,里头写满了苦难。
想匡复大唐,她必须既听从官家差遣以显忠诚,免得叫官家猜忌。
又要适宜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同时不叫官家感到功高盖主的不安。
李祺一直在自己身边,形如暗桩,对无人可信的昭宗来说,算一味定心丸。
再回过神,身旁已空无一人。
“景延?”刘宛筠左右环看,才知自己就站在营帐前几步。
掀开帐帘,李祺已经……
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睡着了。
脚趾再次尴尬勾紧。
当年跟同学姐妹们,手挽手逛街都没尴尬过,反而开心的一批。
今儿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