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夫人话音刚落,那两个使女便诚惶诚恐凑上前来,怯生生看了叶连翘一眼,低唤声“叶姑娘”,然后便飞快低下头去。
话说这两个丫头,叶连翘对她们的印象还真是挺深。同苏大夫人几番见面,次次都有她们在旁相伴,只不过,那时她二人瞧着灵巧而又麻利,现下却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缩着手,脸上也透出些许蠢笨茫然之色。
其实也不难理解。
她二人是常年在苏大夫人跟前伺候的,苏大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就算她们没犯一点儿错,也决计讨不了好去,这段时间,她们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惊恐、木然、萎靡,都十分正常。
叶连翘向她二人面上一扫,没出声,再度望向面前的苏二夫人。妇人微微一笑,回身低斥:“好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怎么还叫‘姑娘’?没瞧见人家已然成亲了吗?”
说着面色一转,满脸和善地冲叶连翘道:“我带她两个来,也没旁的意思。听说早前卫夫人颇得大夫人喜欢,几次三番请你给解决容貌上的烦恼。我没见过你,怕认错人,便让她二人来认认。”
又回头骂:“还不快说?当初可是这位卫夫人去给大夫人瞧毛病的?”
“是、是……”
两个使女点头如捣蒜,忙不迭改口:“当时卫夫人曾给大夫人瞧过面上的皱纹,还有生白发的问题……”
“我的确见过她们几面。”
叶连翘暗暗皱了下眉:“有一年大夫人回清南县老宅,用了我制的除皱纹膏子觉得不适,她俩当中的一个,还去松年堂里找过我来着。”
“这就没错了!”
苏二夫人仿佛如释重负,拍了拍手:“我瞧卫夫人你年纪并不大。竟有这样的好本事,真叫我心下佩服。大夫人并不轻易信人,却如此看重你,可见你与她有缘。只可惜……你如今在府城安家开铺,她却没能再见你一面。”
说到这里,语气中便带了两分伤感之意。
叶连翘实在是有点不想接她的话茬,却总不能一直不开腔。唯有软声道:“我也觉遗憾得紧。”
孰料那苏二夫人。忽然就急迫起来,抬头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卫夫人,昨日听曲管事说。你告诉他,他拿来的那些护肤品,都不是你制的?”
总算是入正题,车轱辘话不得不再絮叨一回。叶连翘保持耐性,点点头:“对。那些美容物,与我用的方子很相似,但又不尽相同,的确并非出自我之手。”
“我就与你直说了吧。”苏大夫人连连点头。“这些东西,都是大夫人生前一直用着的,皆是从松年堂里拿回来。当时也曾明言,它们全部是你亲手所制。不过。卫夫人你既这样说了,那我便信你。”
她稍微停了停,凑近了点:“昨日那些瓶瓶罐罐,你都仔细看过?是只与你用的方子不一样,还是……有什么问题?”
她问得倒还算直接,叶连翘没打算也没必要隐瞒,淡淡道:“别的都还犹可,只是以旁种作用相似的药材代替罢了,唯独是那莹肌如玉散,里头既有白芍,也有藜芦,多少有点不妥。”
“如何不妥?”
“药性相反。”
叶连翘抬头与她对视:“至于这两种药材凑在一处具体会如何,毕竟我既非郎中也不是抓药师傅,了解得并不多,说得也未必就全对,横竖那末子还有一些,为保周全,您还是找个通晓药材的人给瞧瞧才好。”
“药性相反?便是会出岔子了?”
苏二夫人喃喃道,脸皱成一团:“我素来是不管事的,最近这一向,真个叫我焦头烂额,事情弄得这样复杂,我竟没抓拿了!卫夫人,敢是有人对你制出来的美容物动了手脚吗?”
“不是。”叶连翘不假思索地答:“我做的东西,我心里最清楚,昨日我瞧见的那些护肤品,全是照着我的方子稍加改动之后,重新做了一份。”
“这么大的事,我们竟丝毫未觉!那些膏子头油,我也得了一份,转头可得拿来给你瞧瞧,是否也不对劲呢!”
苏二夫人气愤愤地直想捶桌,抬起头,目光之中透出一丝希冀之色:“卫夫人,依你看,这事儿究竟是谁做的?”
……又来了。
叶连翘在心里叹了口气。
事情是谁做的,难道你们姓苏的不该最清楚?亏她之前还觉得这苏二夫人说话还算爽利,弄了半天,原来重点却在这里。这么爱兜圈子,难不成是家风?
她心中明摆着早就计较,却偏偏要让她这个外人把“苏时焕”三个字说出口,这究竟是种什么病?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
她不动声色打太极,把那问话给推了回去,“我知贵府多年来做着药材生意,不单自己对药十分了解,想必也认识许多熟知药理的高人,着手好生查一查,对贵府当不是难事,我却一点头绪也无,只怕帮不上忙了。”
苏时焕的行径,固然令得她心中生恼,但无论如何,一码归一码。这闷亏,她自是不肯吃,但姓苏一户的家务事,她却也没必要瞎搀和,更不想再被当棋使。
“也是,既然有了眉目,今日回去,定然要仔细查一查。”
苏二夫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下未免失望,却也无法可想,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总之,今日得知那白芍和藜芦的事,我已经算是大有收获,真要谢谢你才好。不管那人是谁,做出这等事来,不计多难,我家也势必要将他揪出来,到那时,还要麻烦卫夫人你,帮忙做个人证。”
话音刚落,便粗声催促那两个丫头:“说来,卫夫人也是在帮你们,还不道谢?”
“不必了。”
叶连翘拦住她:“我也没帮上什么。”
“哪里哪里,你实在帮了我大忙。”
苏二夫人脸色变得快过翻书,柔柔一笑,免不了又与她寒暄两句,还格外叮嘱她,有了身孕,莫要成天在药材堆里呆着,客客气气立着说一会子话,也便开口告辞,领着丫头们往外走。
叶连翘起身将她送到大堂,一抬头,看见蒋觅云坐在僻静的角落里喝茶,不时与阿杏阿莲闲聊两句。
叶连翘没料到她会突然跑来,不由得一愕:“你怎么来了?”
那苏二夫人显然也认得蒋觅云,笑容中也现了诧异:“咦,这不是蒋家姑娘?原来你也是这不老堂的熟客?”
蒋觅云眉心一动,目光瞬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站起来与苏二夫人见过,回头没好气道:“这大冷天,你以为我愿意在外头走?你自己算算日子,今天都什么时候了?我等了好几天,腊月里的账你一直都没给我送来——你若再不需要我帮忙,好歹言语一声,你打量着,我愿意给你白干活儿?”
“我还真给忘了。”
叶连翘忙笑着道:“这不是刚过完年吗?铺子上乱哄哄的,一时没顾得上。”
苏二夫人讶异更甚,看看她,又瞅瞅蒋觅云:“你们如此相熟?蒋家姑娘替卫夫人……算账?”
“谁叫有的人,自个儿算不清,还小气吝啬不想请账房?”
蒋觅云似笑非笑地抱怨:“偏我与她关系还过得去,帮帮她的忙,只当是做好事积福了。”
“是,改日我专门谢你,这总行了?”
叶连翘也是一笑,陪苏二夫人行至门边,道一声:“您好走。”见那马车缓缓动起来,渐渐走远,这才扯着蒋觅云入了里头隔间。
“你又与那苏二夫人提账本的事做什么?”
她跑去柜里取了账簿来,推到蒋觅云跟前:“万一她是个嘴敞的,转过背去,便四处嚷嚷我不会算账,我可丢死人了。”
“我说的是实话啊,原本我今日就是为了账本而来。”
蒋觅云满不在乎,顺手接过平安递来的茶碗,不紧不慢吹开浮在茶汤表面的水汽:“再说,我这可是在给你撑腰。”
“给我撑腰?”
叶连翘噗地一笑:“为何?”
“你从前在松年堂做过事,苏家人来找你,不用想也知道,多半还是为了苏大夫人的死。”
蒋觅云抬眼瞥她:“我怎么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不是我在你面前夸口,我们蒋家在千江府还算有两分名头,晓得我与你不仅相识,关系还很不错,就算他们起了什么坏心思,起码也会忌惮着些——说起来,苏二夫人今日找你究竟为了什么?”
“就是你猜的那个原因。”
叶连翘点一下头:“具体的我不好与你细说,你也别打听了,我一个人烦,也就够够的了。”
“看来你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蒋觅云冷着脸道:“那么,有件事,我原本想说与你听的,现下也不说了。”
叶连翘端了装着温水的茶碗来喝,笑嘻嘻伸手去拽她袖子:“别呀,是什么事,蒋姑娘行行好告诉我呗!”
“别拽!”蒋觅云摸摸耳垂,清一下喉咙,“也没什么……那个柴北又来千江府了,你知道吗?”
叶连翘噗一声,茶水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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