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吃过了吴彩雀精心准备的早饭,叶谦便果然同叶连翘一块儿出了门。
这一路上,父女俩没怎么答话,默默地进了南城门,又默默地行至松年堂,踏入大堂之中,叶连翘回头冲叶谦笑了一下,然后便进了小书房。
对于叶谦的到来,不必说,姜掌柜自是觉得十分惊讶,却立刻从柜台后头迎了出来,脸上挂着一抹热情又客套的笑容:“噫,这不是叶郎中?今儿个怎地有空来我们药铺子上?”
一面说着,一面就把他往墙角的桌边请,絮絮叨叨道:“您在彰义桥那边开了医馆,我们总也不得空前去瞧瞧,也不知您那里生意如何。不过我想着,您能教给连翘丫头一身的好本事,那医术自然不在话下,怕是不出多久,咱清南县的老百姓,都会打心眼儿里信任您的!”
话毕,又转头招呼小铁泡茶来,顺便冲曹师傅也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大清早的铺子上又不忙,你这老东西还杵在后头干嘛?赶紧过来呀!
曹师傅呵呵一笑,倒也从善如流,真个从柜台后绕了出来,也在桌边坐下,同叶谦打了声招呼。
“叶郎中今日与连翘丫头一起前来,是有什么事吧?可是您那医馆里,缺了些惯常用得着的药材?”
姜掌柜待曹师傅坐定,他二人寒暄过,便把身体稍稍往前倾,试探着问道。
“不是为了药材而来。”
叶谦清一下喉咙,搭讪接过小铁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有个事,虽是我家里头的私事,却还是应当来跟姜掌柜交代一声。我家二丫头连翘,亲事已然定下,日子也选得妥当,就是今年的七月初八。”
“诶?”
姜掌柜和曹师傅两个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讶异之色。
曹师傅便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往内堂的方向张望一眼:“连翘丫头定了人家?怎地这事,我们竟半点不晓得?咳,这丫头,嘴可真够紧的,在我们跟前,真是半点也没透出风来呀!”
姜掌柜有点明白了叶谦的来意,却没急着把话题往那上头引,只含笑道:“哦,连翘那孩子要嫁人了?嗬,这可真是大喜事,许的是哪户人家,我们可认得?平日里我同老曹常私下嘀咕哩,像连翘这样生得好又能干的姑娘,不知是哪个小子有福气,能将她娶了去,真叫他占了大便宜了!”
大清早铺子里还不忙,他几人的说话声虽然不响亮,但在这有些空空荡荡的大堂里,仍旧显得十分清晰,小铁和余满堂等人皆偷偷地望过来,竖起耳朵听。
“您两位太夸她了。”
叶谦微微笑了笑,摇摇头:“我家二丫头没分寸,我时常担心,生怕她在这松年堂里惹出祸事来,给两位添麻烦——她定下的那户人家,您两位也当是有印象,从前便是在清南县的捕快,人唤作卫都头的,年前去了府衙当差,已好几月了。”
姜曹两位没怎么同卫策打过交道,但对这清南县中的“名人”,却也还有所耳闻,晓得那大伙儿口中的卫都头,长了一张生人勿近的脸,莫说是那起贼人,就是寻常百姓见了他,心里也怵得慌。
听说啊,是有一身好功夫,平日里虽有些横行,办起案子来却是毫不含糊……不过,那个人,和叶连翘?
曹师傅陡然想起来什么,猛地一拍额头:“晓得了,我晓得了!先前仿佛有过那么一两回,瞧见那卫都头来找过连翘丫头,对了,上一次县衙门里办一件什么案子,他不是还让连翘丫头去给帮忙来着?嘿,不成想这姻缘线,就牵在了他身上!”
他这么一说,姜掌柜也有了印象:“唔,是那个生得高高大大,一双腿那么老长的捕快?相貌倒是精精神神,我虽没细瞧,但如今回想,与连翘丫头站在一处,仿佛还真挺般配——叶郎中,这头亲说得好哇,不讲别的,那人生就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往后连翘丫头同他一块儿过日子,即便是有人想要找茬生事,瞧见了卫都头的脸,胆儿也全飞了呀!”
这两人一搭一唱,喋喋不休,甭管心里怎么想,反正嘴上把卫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直叹这是一门好亲。
叶谦惦记着医馆里的工夫,本想三两句把话说完就走的,听见他二人没完没了地絮叨,未免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额角。
“是这么回事。”
他耐着性子等姜曹两位说个够本,才又接着道:“七月里连翘便嫁人,往后不出意外,就是在府城里过活,这松年堂的活计,也就没法儿再做下去了。况且,如今距离正日子,满打满算也只得四个月的时间,她总得还在家做些准备不是?所以我便琢磨着……”
说到这里,他便是一顿,抬眼望向姜掌柜。
“叶郎中的意思我晓得。”
姜掌柜颇有点凝重地点了点头:“姑娘家嫁人,这是大事,我们咋能拦着?况且,连翘丫头刚来药铺里坐堂时,我便应承过她,不管她何时想离开,我们都没二话,做人得讲信用。只不知叶郎中打算几时让连翘丫头回去?”
叶谦低头沉吟:“便让她做完了三月罢,那丫头或许在美容养颜这上头有点子手段,自个儿的事,却是一窍不通,少不得让我内人多教她些,一桩桩一件件,也得嘱咐到细处,否则还真叫人不放心。”
“……也是。”
姜掌柜很轻地叹了口气,看一眼他身畔的曹师傅,半晌不做声。
许久,他才又道:“那就……依着叶郎中的意思来办吧,等阵我便吩咐下去,让账房那边早些结算,连翘丫头这一年帮松年堂赚了不少钱,我们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她。”
说着,忽地又笑了起来:“怪道哩,我竟还有些舍不得了!回头添妆时,铺子上一定再给连翘丫头备份礼,相处这么些时日,那孩子,我当真喜欢。”
“唔。”曹师傅在他身侧闷闷地应了一声。
叶谦不欲久待,事情说妥当了,便也起身告辞,与他两个客气两句,回了彰义桥的医馆。
直到这时,叶连翘才慢吞吞从内堂里蹭了出来,身后跟着元冬和平安。
方才在小书房里,她已经把事情简略地同她们说过一遍了。
一看见她,姜掌柜那张带着笑的脸,立时虎了起来。
“好个没分寸的臭丫头,这样大的事,你还真就能在我们跟前一点不露出来!你但凡透那么一星儿口风,我同你曹大伯,也不至于这样猝不及防!”
当着叶谦的面,礼貌和周到是必要的,但他心里很生气,在叶连翘跟前,就用不着那么客气了。
“对不住……”
叶连翘自知理亏,低头盯着自己脚面:“可就算您两位没把我当个女孩儿看,到底我还是个姑娘家,这等事,叫我怎么说嘛……”
“有啥不能说,我们是外人?”
姜掌柜敞着喉咙吼她:“好歹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在一处过了一整年,你心里原来还同我们见外!”
“不是……”
叶连翘转头看看小铁他们,往前挪了两步,拽拽姜掌柜的袖子:“况且,日子也是昨天刚定下来的,之前我也不晓得。”
“甭跟我废话!”
姜掌柜一拂袖,别过脸不去看她。
他之所以这样恼怒,一则自然是因为与叶连翘处久了有感情,二则却也不能不否认,如今这叶家的二姑娘,是松年堂里最大的一棵摇钱树。
一旦她离了这里,现下许多能挣钱的买卖就没法儿做了——或许好好儿地与她商量,她还愿意继续让自己制作出来的护肤品在松年堂里售卖,但她存在的意义,又岂止那些没有生命的膏子头油?
叶连翘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低头思忖片刻,小声道:“往后我去了府城,肯定会继续做这买卖,姜大伯要是不嫌弃的话,到时候我制出来的那些个物事,可以照旧在松年堂里售卖。只是恐怕得要让铺子里费些脚程,每隔一段日子,便把东西运回来……”
“哼!”
姜掌柜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仍旧不想搭理她。
“差不多得了。”
这时候,一旁的曹师傅终于开了口,长叹一声:“这丫头寻到了婆家是好事,怎地在你那儿,像是她犯了什么打错似的?敢情儿你还指望着她一辈子不嫁人怎地?”
他拍了拍叶连翘的肩头,沉声道:“寻个时间,你去同纪灵儿见一面,同她说说这事,今后你去了府城,你们小姐妹俩怕是轻易见不着,她舍不得你。另外……四公子那边,我想你也最好自己去交代一声,当初让你来松年堂坐堂,本就是他的意思,如今你要走,也该亲自告诉他才是。”
“我理会得。”
叶连翘点了点头。
这一年以来,她在松年堂里,遇上过好几件糟心事,几乎都与苏时焕有关,她也曾不止一次动了要离开这里的心。
但无论如何,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她与姜掌柜和曹师傅的相处是愉快的,冷不丁要走,她心里也并不太舒服。
“我爹说了让我做完这个月吧?”
她轻声道:“过会子我让元冬和平安好好儿安排一下,余下这二十多天,会尽量多做些事,至于苏四公子,那……下午我就往苏老宅去一趟吧,麻烦姜大伯打发人先去同苏四公子说一声。”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