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人口少,附近这十里八乡又没甚么亲戚,遇上办喜事这第一等的繁杂事体,便难免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小丁香这样还没张开的半大丫头片子,都得弯起袖子帮忙,叶连翘这已经懂事了的“大孩子”,便愈加不在话下了。
二月底,叶连翘便预先同姜掌柜告了假,言明初六前那三天得在家中帮着张罗。当然,她一向办事就是有首尾的,早早儿便同元冬和平安将自己不在这期间的各项事宜嘱咐妥当,在姜掌柜和曹师傅那边儿也各有交代,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正月里琢磨出的那味香身丸。
这内服的美容丸药和汤剂,价格高,利润足,倘若想要多赚钱,真真儿是不二之选。然而与此同时,因这东西是要吃进人肚子里的,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错,就更需要小心谨慎,叶连翘将那方子反复推敲好几回,确认没有纰漏了,这才赶在请假之前,制了百来丸出来,将其命名为“如意香”。
“东西自然是好东西,丫头你只管制出来,兜售上头,便都交给我。如今天暖了,连日我瞧着,街上脱了夹衫只穿单衣的人亦多了起来,这如意香,铁定能叫大伙儿喜欢!啧,不必真吞下去,单单闻见那清馥柔和的香味儿,我都要找不着北啦——这事不拖延,明儿便整治起来是正理!”
想到又有钱可赚,姜掌柜那张猴儿脸便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而又珍而重之地从叶连翘手中接过盛装如意香的瓷瓶:“葵小子成亲,正经是件大事,即便是咱铺子上再离不得你,这几日的假。我也得咬牙准了。丫头你便安安心心回家搭把手,待得好日子那天,我吃葵小子的喜酒去!”
叶连翘素来晓得他是生意场上的老江湖,如意香交给了他,自是不必自己操一点心的,当下就笑着应了,打三月初四起。再没往松年堂去。安安心心留在家中,帮手打点叶冬葵娶亲的杂事。
千江府的规矩,成亲当日乃是上午接亲。黄昏之后方才拜堂行礼。初六一大早,叶冬葵便领着接亲的人马出了村,叶家这边也快快地忙活开来。
叶谦性子清冷,给人瞧病的时候自是温言软语耐性十足。回到家,却往往只爱独个儿呆着。并不十分喜欢同村里人走动往来。
然而这村户人家,大都热情朴实,叶谦平日里给村里不少人治好了毛病,如今他儿子要娶媳妇。大伙儿也都自动自发地前来道贺、帮忙,寻常时安安静静的叶家门前,今日却是喧闹的了不得。欢声笑语和敞着大嗓门吆喝的动静不绝于耳,不计哪个从门前经过。总要停下来瞧瞧那满眼喜庆的红色,或是与人攀谈个两句,实在好不热闹。
灶房里请了村中一个姓刘的厨子给打点席面,晌午之后,油锅的嗤拉声便响了起来。酒席申时开始,客人们陆陆续续赶到,将叶家门前那块不大的空地塞了个满满当当,好酒开坛,浓郁的酒香味四下里飘散开来。
下轿、拜堂、送入洞房,一应繁琐工夫之后,叶冬葵去了门前席面上张罗,新娘子吴彩雀独个儿留在房中,枯坐着实在难熬,少不得在屋中转转,细细打量一番。
这新房是二月里才完工的,晒了一个月,尚有些新泥的气味,并不难闻。吴彩雀晓得自己嫁的男人是个木匠,也曾听说,这屋子里的许多大物小件儿都是他亲手打造的,心下难免好奇,到处转悠着,将家私用具瞧了一遍,猜逢哪些东西是出自叶冬葵之手,最后停在了矮柜上放着的一溜瓶瓶罐罐前。
那是一整套的护肤用品,脸上抹的身上使的头上搽的……连那一年四季用的澡豆都备得齐齐全全,简直应有尽有。但凡姑娘家,对这些东西向来最是容易爱不释手,吴彩雀登时就忍不住笑了,脚步也有点挪不动,伸手随便拿起一罐来,送到眼前细看。
正是这当口,房门响了一声,她扭过头去,就见一个小脑瓜探了进来,笑嘻嘻冲她叫了声“嫂子”。
吴彩雀是个性子爽快的姑娘,在家时见了人一向落落大方,从不会扭捏矫揉。然而今日毕竟与往常不同,是她一辈子最重要的大日子,冷不丁见了人,她那张脸便不由自主地红了,亏得粉敷的厚,轻易瞧不出。
来的自然是小丁香,刚脆生生同吴彩雀打了声招呼,后背就被人推了一把,登时站不住了,往前一扑撞开门,露出她身后的叶连翘。
“别磨蹭呀,赶紧给我让路,烫着呢!”
叶连翘嗔怪了小丁香一句,抬脚就进了屋,先冲吴彩雀一笑,也唤了声“嫂子”,然后忙不迭地将手里那个小碗搁在桌上,拿手去捏耳垂。
“我和嫂子是见过的,咱们就别客气了。”
她含笑望着吴彩雀道:“外头才刚开席,且得闹一阵子呢,我姨怕嫂子你饿着了,便让灶房里的刘师傅给做了一碗小汤团,拢共就五六个,嫂子你先垫吧点?”
一边说,一边就往吴彩雀手里张了张,唇角现了点笑意:“这里每一样都是我自己做的,想着嫂子往后横竖都要用,索性便备齐了一整套,嫂子别嫌弃才好。”
吴彩雀忙迎上来,将她的手捏去看了两眼,连声问“烫着没”,也翘起嘴角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同我说笑呢,清南县城连同这附近的十里八乡,哪个不晓得你叶家二姑娘做出来的膏子头油是最好的,我喜欢还来不及,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嫌弃!只是辛苦你们了,连着这几日,怕是都没睡个安生觉吧?”
说着伸手摸了一下小丁香的头:“咱们可是头回见,你是叫丁香对吗?果然叶家的孩子个个儿生得周正,瞧你这模样,往后大了,铁定也能同你二姐一样好看!”
这固然是在说好听话,还一口气恭维了叶连翘姐妹两个,但或许是因为她那态度大方不造作的缘故,却并不使人觉得刻意,反而十分自然。小丁香被夸赞,心下立时如同开了花儿,对吴彩雀马上生出两分好感,上前去将她的胳膊一挽,仰脸卖乖:“嫂子你也好看呀!往后我哥若是欺负你,你便同我说,我帮你揍他哩!”
“会说话吗?能不能盼着哥和嫂子点儿好?”
叶连翘半真半假地瞪她一眼,将吴彩雀让到桌边坐下,把那碗汤团子往她面前送了送:“我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当妹妹的说,未免不大公道,我便不替他讲好话了,嫂子你往后自然会慢慢儿地晓得。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至少,他若待人好,就定然是真心实意的。”
吴彩雀到底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摆弄裙摆:“这个我也听见说的……”
知道她是害臊了,叶连翘也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催着她将那碗汤团子吃了,一面柔声道:“我家的日子过得不讲究,也不知嫂子你习不习惯,假使你要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和我爹我姨说,便只管同我讲,我替你传话或是帮你张罗来都使得。我没做过人小姑子,要是哪儿不好了,你别在心里憋着,直接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什么都可以慢慢儿商量的。”
这些话,原该是当娘的来说,可娘去得早,秦氏虽对他们兄妹不亏待,却到底是继母,未必真心处处替他们考虑,所以尽管觉得为难,但为了叶冬葵,这些话,叶连翘也是一定要说的。
吴彩雀人都嫁了来,自然知道叶家的情形,当下便笑了出来:“你这话说的,我也是头回当人嫂子呀,跟你有什么不同?咱们年纪差不多,是最好说话的,往后你也不要同我生分才好。”
她二人说话,小丁香插不上嘴,急得抓耳挠腮,好容易逮着个空儿,忙跳出来拍拍小胸脯:“还有我,还有我!二姐叮嘱过了,叫我要听嫂子的话,若是我不乖,嫂子训斥我也是可以的,只是……”
她蓦地有点担忧起来,垂首摆弄手指:“只是别太凶呀,好好儿说,我也听得进的。”
这种小女娃娃的姿态,也只有她这样大的姑娘做起来才可爱,逗得叶连翘和吴彩雀都笑了,吴彩雀将她一把搂过,好生揉捏了一番,一叠声道“我怎么舍得凶你”,闹的够了,才又抬头问叶连翘:“外头人很多吧?我在屋里听着,动静都很响亮似的。”
“可不是?”
叶连翘点点头:“村里来了许多人,大多是以前找我爹医过病的,隔壁的孙婶子一大早就来帮忙,之前我爹不在家时,她没少照应我们兄妹,对我们是最好的。还有松年堂的姜掌柜和曹师傅也来了——喝了两口酒,嗓门就大起来,可不闹得慌?”
其实今日松年堂里来的不止姜掌柜和曹师傅两位,小铁他们也乐颠颠地一块儿来讨喜酒吃。苏时焕是望族公子,又是东家,自不会亲临,却也托姜掌柜送了礼来,非常周到。
还有,虽然未曾见面,但叶连翘却晓得,卫策和他娘也特地从府城赶了回来,这会子也在外头吃席。而且,万氏此番回来,还预备将她与卫策的日子也定下,十有*,是要在万安庆家住上几天了。()r4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