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再无甚话说,是夜回到客栈,叶连翘便与万氏宿了同一间房。
万氏人到中年,论体力,自是无法同年轻后生们相比。赶了半日的路,过后又在卫策面前落了不少眼泪,她简直是身心俱疲,这会子终于能歇下,整个人放松下来,也没精力再和叶连翘闲聊,脑袋才一沾枕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因了傍晚时分同卫策拉拉扯扯地那档子事,叶连翘难免有些心绪难宁,脑子里跑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然而连着这几天,她几乎是一直在奔波,片刻不曾消停,也委实是累了,琢磨一阵,到底是盹着了,再醒来已是大天光。
她实在是有点啼笑皆非,想不透自个儿被人占了那么大便宜,怎么还能睡得着。不过嘛,再想到马上就得回家去面对那恐怕是肯定会发火儿的叶老爹,她被卫策拉了手这“糟心”的经历,顿时也就不算是个事儿了。
叶冬葵照例起了大早,出门雇了车来,有了前番叶连翘遇险的经历,这一回,他便更是专拣那最寒酸的马车,将车夫领到客栈门口,手忙脚乱把行李搬上车,催促叶连翘赶紧回家。
万氏也慌着去替换陪了卫策一宿的万安庆,站在客栈门口,拉着叶连翘的手说了两句话,便忙忙叨叨地去了,叶连翘同叶冬葵两个上了车,这一回,路上再没遇到任何差池,总归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清南县。
入了城,正是午时,彰义桥附近的饭馆儿食肆,是一日中最繁忙热闹的时候,大到正经的铺面,小到简陋的街边小摊儿。皆是人满为患,各种各样的食物气味汇集到一处,生出一股奇异而温暖的香味来。
叶连翘与叶冬葵兄妹俩心下惴惴。琢磨着得赶紧到叶谦面前“领罪”明明肚子里饿得紧。却半点不敢耽误,一路小跑着去到医馆,颇有点战战兢兢地踏进门。
医馆中,这会子却正是冷清的时候,若非急病,大约没有人会选在这时候上门看诊,叶谦同秦氏夫妻俩领着小丁香在平常休息的那间屋子里吃饭,忽地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分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当中还夹杂些许咕咕哝哝的对话,嗓门刻意压得很低,仿佛在小声商量着什么。
叶谦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那两个不省心的儿女回来了,用眼神制止住满心雀跃打算飞扑出去的小丁香,轻咳一声,背着手走了出来。
彼时,叶冬葵和叶连翘正你推我搡,都想让对方先进门受死,冷不丁看见门帘飘了一下。抬起头,就见叶谦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虎起脸盯着他两个。心下便是一咯噔,忙不敢再乱动,挤出一脸笑容,叫了声“爹。”
“唔。”
叶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到底是向来脾气平和,纵然心底里非常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回来了?”
这时候,秦氏才牵着小丁香也跟了过来。从叶谦肩头后边儿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这辰光回来。只怕还没吃饭吧?我们也刚刚把饭菜摆上桌,赶紧去洗把脸。有甚么话,等吃完了饭再慢慢说不迟。”
叶连翘和叶冬葵答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眼巴巴地瞅着叶谦。
“去吧。”叶谦将满肚子的话暂且压下,抬起下巴挥了挥手,那兄妹俩便登时一溜烟地窜到后院去,拿水瓢舀了水,快手快脚地洗去面上的浮尘,然后笑呵呵跑进屋里,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倒是还算平和,叶谦没怎么说话,秦氏更是几乎没开口,只有小丁香坐在叶连翘身边,攀着她的胳膊一个劲儿地问长问短,同她打听府城里的新鲜事。
叶连翘心头暗骂小丁香没眼力见儿,也不敢和她多说,三两下刨干净碗里的饭粒,帮着秦氏将碗筷一一收进后头灶房,紧接着便打开随身带会的包袱,将给家里人带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
“这是给爹买的脉枕。”
兄妹俩站在一块儿,献宝似的将那竹制的簇新脉枕送到叶谦面前:“妇最新章节爹现下用的那个,有好些年头了吧?边角都磨得不成形了,还起了毛刺,不仅不好看,倘或扎伤了前来瞧病的人,那便更是大麻烦。我俩想着,府城里卖的东西hua样多,便逛了大半日,给爹踅摸了一个,您瞧瞧合不合用?”
才怪!明明就是在街边看见一间卖竹制品的铺子,便信脚儿走了进去,时间紧迫,压根儿没怎么hua心思挑选,看中了一个手工不错、也还结实的脉枕,便忙不迭买了下来,哪里有甚么“逛了大半日”?
叶谦一开始并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方伸出手来,将那脉枕接了过去,不过看了两眼,便顺手搁在了桌上,仍是一句话没说。
叶连翘与叶冬葵两个愈发不安,忙又将那匹尺头和糖果子一并拿了出来,递给秦氏和小丁香。
“颜色正是我喜欢的,是连翘选的吧?”
秦氏倒是显得很有兴趣,将那匹藕色的尺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含笑道:“还别说,这府城里的东西还真是招人喜欢,颜色鲜亮,料子也好,这样的货色,咱清南县怕轻易寻不着——还有那脉枕也是,编得极细,光是瞧着就觉比你们爹爹之前用的那个好,冬葵和连翘有心了。”
这明显是在帮着叶冬葵和叶连翘两个说话,一旁小丁香自是也不肯示弱,将那包糖果子举得高高的,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糖闻起来好香,哥、姐,还是你俩惦记我!”
只可惜,她二人费了半天口水,叶谦却依旧无动于衷,面上半点笑意也无,沉吟片刻,抬起眼皮瞟了叶冬葵一下。
“趁着现下医馆里还清闲,冬葵随我进屋,我有话问你。”
话毕,他便转头又进了屋。
叶冬葵一脸苦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瓜顶。
不公平啊,明明是他兄妹两个犯错,凭啥只找他的麻烦?难不成就这么轻易放过连翘了?
这话,他也只敢想想而已,长长地叹了口气,蔫头耷脑,跟在叶谦身后进了屋。
门立刻就被关上了,隐隐地能听见叶谦带着严厉的话音,说了些什么,却是丝毫听不清。
叶连翘咬了下嘴唇,不知何故,心里并未觉得轻松,反而有点不是滋味。
好吧,她和叶谦之间的所谓“父女之情”说穿了的确很浅,但这些日子她也瞧出来了,虽然她这爹爹不擅于表达感情,但对她却真还算不错,起码,在她遇到事儿的时候,肯尽全力支持她,还反复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他这当爹的都理当护她周全。
今日自打她回来,叶谦便不曾搭理她,甚至没正经瞧过她一眼,此时竟然还只教训叶冬葵一个,根本当她不存在,这是对她彻底失望了?只不过是一件事逆了他的意思而已,至于吗?
叶连翘很有点郁闷,站在医馆大堂里半晌没开腔,秦氏在一旁也没说话,过了好半晌,小丁香才过来,怯生生地扯了扯叶连翘的衣角。
“二姐,回头你给爹好生赔个不是,告诉他你知道错了,他就不生你的气了。”
又拍着胸脯道:“哄爹这种事我最有经验,转头我便全教给你,只要你学会了,保证他拿你没法儿!”
“是啊。”
秦氏也踱过来,淡笑着道:“莫想那么多,你是个姑娘家,原本更让人操心,你爹气你气得凶些,也在情理之中。回头你给他两句软话——父女俩,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叶连翘回身冲她俩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不过,如果爹还在气头上,只怕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不论如何,现下我妥妥当当地回来了,他当是能放心,等他气消了,我再同他好生认错。”
说着,低头想了想,又道:“要么,我还是先去松年堂一趟吧。好些天都没在那儿,也不知可有什么事,我既回来了,也该去同姜掌柜他们交代一声。”
“行,那你去。”
秦氏痛快得很,将她送出门外:“既要去,便多留一阵没所谓,索性等他们打烊了再回也行。还是往医馆里来,咱们一块儿回家。”
叶连翘应了,冲她笑笑,回身往松年堂而去。
……
药铺子里,午后同样是闲散时,姜掌柜和曹师傅两个年纪大些,容易犯秋困,眼见得铺子里没客,便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其余伙计也都忙活着自个儿手头的事,大堂里显得很是安静。
叶连翘跨上台阶,一脚踏入药铺中,见柜台上那两个“老家伙”都睡得正香,心下便觉好笑,蹑手蹑脚凑上前,小声道:“掌柜的,给拿两百粒青娥丸。”
姜掌柜犹在梦中,冷不丁听见大买卖上门,吃惊之余,心下不仅惋惜,迷迷瞪瞪抬起头:“呀,青娥丸早几日便卖光了,如今铺子上一粒也无,实在抱歉呐!您要是真想买,过两日……”
忽然看清眼前的人是叶连翘,自个儿也笑了:“喙,原来是你这丫头拿我开涮,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一口一个大伯地叫着,能不能打心里尊重我一点儿?我说,你这大忙人,还晓得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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