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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夏树有点意外地眨眨眼睛。
“悟是在撒娇吗?”
虽然这个提问超出了预期,但问题不大,知识就是力量。
她紧急回忆了《孩子,把你的手给我》、《如何说孩子才肯听,如何听孩子才肯说》、《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等书籍里的建议。
【当情绪内敛的孩子难得撒娇时,请尽量满足他的愿望。因为这是他在试探这段关系的安全感,想要向你敞开心扉。】
【这个愿望很可能成为他改变性格的起点。】
【切记,被温柔与爱围绕的回忆,将是孩子成长路上最宝贵的财富。】
合上书,不是一个人的青木夏树再度拥有了自信!
她把问题抛还给五条悟。
“嗯……悟想去哪儿?反正夜还很长,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所以,选个喜欢的地方吧!”
却意外难倒了五条悟。
由于想要他的命的人实在太多,安全起见,五条悟常年被圈养在家中,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偶尔出去,也是为了赴贵族间不可推却的宴会。
那些地方可配不上“喜欢”两个字。
五条悟半晌没挤出一个字来,青木夏树觉得自己又懂了。
“——那,这次就先去我喜欢的地方好了。”
谨记恶补来的育儿知识,她没有追问,只是牵起比自己稍矮的男孩的手,带着他迈出书室的门,走到月亮下面,走去没有围墙的远方。
离开五条家之前,五条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个从出生起便保护他也束缚他的巨大牢笼。
夜已深,象征权利与财富的建筑也融进黑暗里,如同一头假寐蛰伏的吃人凶兽,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则是它无处不在的视线。
身体先于思考,五条悟双腿一僵,本能地停了下来。
可青木夏树不允许。
又或许是他潜意识中就不愿反抗。
青木夏树如今的外表比五条悟要年长几岁,能够轻易将男孩幼圆的掌拢在手心里,不容拒绝地,牵着他、扯着他,将他从脚下的泥沼里拽出来——
她带他在无人的大道上奔跑。
丑时的夜风很凉,把青木夏树的长发吹得猎猎飞扬,让月光洒落在如墨的绸缎上,更添一段香。
五条悟被她领得踉跄,一时间大脑空空,眼前只能容纳下这个背影,却又仿佛听到了,有什么一点点碎裂的声音。
心脏在狂跳,原本死去已久的血液开始发烫、翻涌,像一朝爆发的熔岩席卷而至,连同干涸的灵魂也一起点燃。
啊啊,什么嘛。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
五条悟克制不住地想笑。
他也的确笑出声了。
恣意而明亮的光,终于悄然漏进那对有如神迹的蓝眼睛里。伴着皎洁无尘的月色、自由无度的风,以及,一个背影。
慢慢地,不再需要青木夏树拽着他前行,五条悟越跑越快,最后反倒成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飞吧!奔跑吧!将所有古板腐朽、无趣沉重的枷锁甩在身后!
而青木夏树偷偷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目送五条悟肆意飞扬的背影渐渐远去,几乎看见了雏鸟羽翼丰满以后,自在翱翔的样子。
即便被折断了翅膀,只要接触到天空,鹰隼也会立刻重拾刻在本能里的、对自由的向往。
她只不过,是把暂时困住笼中鸟的锁打开了而已。
“真了不起啊。”
青木夏树张开右手手心,对那朵隐隐发热的八重樱轻声说“樱姬,你眷顾的这个孩子,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了不起的人类的。”
如同在附和一般,花苞颤巍巍地向外张开些许,吐出了淡黄色的蕊,却没能彻底盛放。
青木夏树稍稍愣住片刻。
但没有给她再询问的机会,狭长的阴影自身前投下,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去而复返的五条悟挑眉问她。
“发什么呆?不是你说要带我去你喜欢的地方吗?哪有你这样把人跟丢的向导。”
是很理直气壮的口吻。
青木夏树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明明是悟自己一个人兴奋过头,跑得太快,都把我忘掉了。”
“……没有忘。”
“嗯?”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好意思,五条悟的声音变得好小,近乎止于唇瓣翕合的呓语,仿佛点水的蜻蜓那样一瞬而过。
青木夏树没听清,下意识要贴过去,却被男孩倒打一耙。
“你不是‘守护灵’嘛?既然说出这么大口气的话,要守护我,怎么能连这都跟不上!”
闻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觉得这个要求得是另外的价格。
可把青木夏树的沉默当做认输,一直被按着打的五条悟终于找到了守护灵的弱项,很是扬眉吐气。
他得意又神气地再次握住青木夏树的手。
虽然年纪还太小,幼圆的掌心根本无法把守护灵的手包裹其中,但也还是固执地攥紧那几根手指。
“没办法。那要是我跑得太快了,你就叫我。我不会把你丢下的——话说回来,你也要努力跟上啊!我以后还会变得更强的,你可不能总落在后面。”
像一只神气极了的小猫在喵喵叫。
因为很可爱,所以就算掉毛、捣乱、上演全武行拆家,人类也会一遍又一遍地原谅它。
……因为真的非常可爱。
青木夏树从不遮掩自己的喜恶,行动力强,有话直说。也可能是自幼被宠爱孩子的大家长纵容出来的坏习惯。
她礼貌地再次申请“那我可以摸摸悟吗?”
五条悟觉得青木夏树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不,不用怀疑,她就是。
她甚至都懒得演一下!
“你这家伙根本只听自己想听的话吧!被别人触碰不是很恶心的一件事吗?到底在期待什么啊你。”
虽然以五条悟的身份,能触碰他的人也不多,局限于家主或是长老这类地位更高的人,而且顶多就是在外人面前需要表演的时候,会摸摸他的头罢了。
现在回想起那些满是褶皱、粗糙如橘子皮的手落在发顶的感觉,他都想吐。
所以除了日常必要的服侍以外,五条悟一般是不让侍女家仆轻易近身的。他厌恶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与气息。
五条悟说得真情实感。
然而话音刚落,他感觉到手心被捏了捏。
青木夏树举起二人勾缠住的手——主要是他紧紧抓住了青木夏树的指尖——举到他眼皮子底下,一脸困惑地问。
“会讨厌吗?”
五条悟当场被打脸。
但他是那种捂着脸低头承认的人吗?
他当然不是!
五条悟是天生的大师级胡搅蛮缠,再加上五条家给他灌输的种种知识和技巧,没理也能强行辩三分。
他气焰嚣张“我碰别人可以,别人碰我就是不行!这是尊严问题!”
“哦。”青木夏树从善如流,“那悟要摸摸我吗?”
五条悟?
身高更高的青木夏树蹲下来,从俯视变为仰视,黑漉漉的眼睛像面镜子,只倒出一个他,看起来柔弱又乖巧,能够任人摆弄。
她歪了歪头,仿佛在催促“悟?”
等五条悟清醒过来,他的手已经擅自行动了。
披散的黑发触手顺滑却微凉,大概是染了月夜的寒意。白瓷样的肌肤却是温暖的,而且柔软,有一层新生幼崽似的细小绒毛,挠得手心微微发痒。
那个奇怪的守护灵倒是一副惬意样子,都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让人怀疑她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发出猫似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是属于别人的温度,但五条悟并不讨厌。
——又或许,他仅仅是不讨厌这个只属于自己的守护灵。
年幼的六眼之子还不太明白。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顺从逐渐萌芽的本心,细细把玩他最新奇的玩具,一寸寸摸索还有什么能吓人一跳的机关。
反正这家伙都说了,是他的守护灵。
是五条悟的。
是他一个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