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宫里的太监来镇国公府,啊不对,如今宁湛已被剥夺了爵位,连兵部的差事都被撸了,不过手里还握着兵权,尚且还披着一层唬人的皮而已。
总之,宫内的太监前来宣旨宁家二娘子赐婚东厂督公,三娘子赐予二皇子为侧妃。
此番旨意一经传出,京都算是炸开了锅,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荒谬的指婚。
东厂督公薛怀玉和宁湛嫡女?
这两人能凑到一块怕是能滑天下之大稽了!
“唉,你说,会不会是那阉贼垂涎宁二娘子的美貌,故而蛊惑了皇上,求得了这场指婚?”
“谁知道,不过这薛怀玉未免也太嚣张了些,据说皇后本是看中她这嫡亲侄女,想赐给太子做太子妃的。这薛怀玉敢从太子和皇后手里抢人,啧啧啧,终究美人都是祸水,便是连他这一阉人都逃不过。”
“我倒想知道这宁二娘子有多美,竟然让薛怀玉这一太监都心动了。”
“美有什么用?这薛怀玉还不是只能放着屋里当个摆件,啧啧啧,暴殄天物啊。”
“谁说太监不能行那事了,嘿嘿嘿,我可是知道……”
……
此后又是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论,总之都是道那阉贼霍乱朝纲,蛊惑皇上,宁二娘子美人落难,恨不得人人都去做那盖世英雄,把美人从那阉人手里救出来,以此获得美人的芳心。
听说宁二娘子那日接到圣旨时脸色就变了,传旨的太监一走她便哭着去找了宁湛,宁府闹得鸡飞狗跳的。
宁湛连夜进宫了一趟,第二天回来时脸色怕不比那黑锅好看多少,这赐婚一事怕是就这么定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但这其中也有人暗自欢喜。
“什么?你说什么?皇上当真把那小贱人赐给那阉……督公了?”
云氏听到侍女的传话,险些不能控住自己的表情,幸灾乐祸的神色流露于表,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像是面部神经出了问题一样。
因为太过兴奋,她还险些把阉狗这一词说出口,幸得她及时改口,还略有后怕地看了看四周,疑心会不会有东厂的明察暗访,由此可见东厂威名之盛。
“是呀,宫里的旨意都下了,据说二娘子接完旨就哭了,只是细胳膊拗不过大腿,她再怎么不愿意,能拗得过督公不成。奴婢可是听说了,那东厂督公,最是心狠手辣之人,这每年进入东厂的犯人,没几个能从他手里活下来,这二娘子要是到了他手上,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云嬷嬷谄媚讨好道。
“这样啊,真是可怜。”
云氏故作怜悯地叹了一口气,但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能听到宁芊芊的坏消息,这么几个月来她总算是能出一口气了。
想到显国公府的大女儿,她连忙让人去通告“去,你去给珠儿说说这个消息。好歹她们也是亲妹子,妹妹出嫁,姐姐总得来送一趟不是?再说了,我想她们以后一定会有些共同语言的。”
说到后话时,云氏的脸色有些奇怪,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怨恨什么,她想起宁珠的诉苦,一时对宁芊芊今后的遭遇愈发期待了。
“走,我们去瞧瞧二娘子,好歹以前也是冲着做太子妃去的,这会儿她怕是接受不了心理落差,想必定是十分失望吧?我作为她的继母,定要好生宽慰她一番,以示慈母之心。”
哼,她定
要去看看那小娘皮这会儿还能不能神气得起来。
说着,她搀着云嬷嬷的手,脚步轻快地前往宁芊芊所在的潇湘苑了。
只是,她刚一踏入院内,十几个面色惨白,穿着金丝红线绣海棠花锦衣的东厂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个个面容阴鸷,气息阴冷,配合那死白的脸色,活像是看到了什么活人地狱。
这时,恰有一阵冷风自潇湘苑那边的竹林拂过,不自觉就让人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云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紧了云嬷嬷的手,险些抑制不住喉间的尖叫。
打头的那个大太监苍颜鹤发,一只腿略有些坡,不是枯竹又会是谁?
他今儿个是来给宁芊芊送嫁衣的。
想来他主子也是拧巴得不行,明明心心念念了这宁家二娘子很久,偏顾忌着这顾忌着那儿,像个女儿家一样心思敏感,但在背地里,他自宁二娘子及笄后便开始偷偷准备这件嫁衣,连枯竹都被他瞒在鼓里。
只是枯竹把嫁衣送到宁二娘子这儿后,见她眼眶含泪,颤抖地轻抚着嫁衣上的图案,神色几乎可以用喜极而泣来形容。
这件嫁衣前世她便是见过的,薛怀玉把这件嫁衣藏到了凌霄宫,有时候他会看着那件嫁衣发呆,那时她还以为这件嫁衣是他为别人准备的,还和他生了气,半个月没理他,他说什么她都不理会,哪曾想他便是很早以前就为自己准备了。
此番又得知前世一辛秘,宁芊芊自是开怀。
见这两人都如此痴情于对方,枯竹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只是芊芊现在身处宁府,生怕被宁湛看出了端倪,她即便有千般万般话想让枯竹带给薛怀玉,也只得作罢,反倒要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来。
云氏便是这时进了来,她一进门,先是被门口的东厂太监吓得几欲晕厥,然后又差点被那件凤冠霞帔闪瞎眼。
那嫁衣是江南上供的蜀锦制作的,价值千金,云锦描金勾勒出艳丽海棠花和鸳鸯石榴图案,胸前挂着硕大的赤金嵌红宝石领扣,嫁衣外罩着绯红色的鮹纱,绣娘还用金丝红线极为巧妙地绣出了凤凰的图案,裙子边缘镶嵌着东海的珍珠,颗颗饱满圆润。
乍一看,当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美得像是天上织女的杰作。
至于那凤冠,更是璨如星辰,那凤冠一共用了一百零八块红宝石镶嵌而成,另有十二颗猫眼石,设计成了鸳鸯合抱东珠的模样,便是和皇后娘娘的凤冠比也不差什么了。
云氏当即被镇住了,愣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也是女子,自然知道这凤冠霞帔对女子有多重要,当年她一顶小轿就被抬入了宁府,不要说什么凤冠霞帔了,她就穿了件嫣粉色的衣裳当嫁衣了,所以哪怕是她被扶正后也不是没渴望凤冠霞帔。
因此,她对宁珠的嫁衣愈发上心,还不惜谋夺了宁芊芊母亲的嫁妆,就为了给宁珠准备一件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嫁衣。
哪曾想,云氏和宁珠期望泡汤,宁珠匆匆忙忙嫁入显国公府,嫁衣做得也甚是仓促。
如今见到眼前这幅凤冠霞帔,心里不住地翻涌着这样的嫁衣若是准备怕是也要好几个月,难不成督公早就看上了宁芊芊,特意为宁芊芊准备的?
不,她才不信。
云氏拒绝这种猜想,她绝不相信任何宁芊芊能过得好的可能。
薛怀玉是心狠手辣的大太监,宁芊芊落到他手里绝对没有好日子过,对,没错,就是这样。
这时,宁芊芊冷不丁开口了,她做出一幅不屑一顾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怀里的雪球,她只看了那件嫁衣移开了目光,冷笑道“原是督公当我好糊弄,便是用这种东西搪塞我了。也是,他是东厂督主,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他想要我,我不三跪六叩地感恩戴德,还挑三拣四的,便是我没理了。”
你还觉得这是在搪塞你?
你居然敢这么对那个大太监说话?
云氏瞪大了眼睛,恍惚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场景。
可枯竹瞥了云氏一眼,温声道“二娘子若是不喜欢,咱家让督公给您换上更好的便是?这样的嫁衣督公准备了整整十套,总有一套是二娘子喜欢的。”
宁芊芊垂下眸子不说话,枯竹示意人把其他东西抬了上来,有各色瓷器,还有一些名贵药材、胭脂水粉……林林总总抬了不知多少箱,说是督公单独给二娘子玩乐的,至于聘礼,他明儿让人再送过来。
云氏听着他们的谈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狰狞的表情。
凭什么这小娘皮那么命好?她那贱人娘一辈子踩在自己头上,她还要一辈子踩到宁珠头上,凭什么!
这时,他们像是才看到云氏,枯竹做出一副哑然的样子,道“哟,这是二夫人?”
宁芊芊早就看到了云氏,偏做出一副才看到她的模样,神色萎靡,有些敷衍道“请二夫人安,恕芊芊身体不适,不能向你请安了。”
那句身体不适好像立马就让云氏心里好受了一些,云氏捏着帕子,强笑道“我到底是二娘子的母亲,便想来看看你。我也知道你以前是想嫁给你陆表哥,偏偏娘娘想让你嫁给太子,后来皇上又想让你嫁给二皇子,如今又是……唉,总之,你放宽心。”
这话看似是在宽慰她,实则是说给枯竹听的,表示宁芊芊这女子沾花惹草,不是个好东西。
宁芊芊皮笑肉不笑地抿了口茶,只做看客一样听枯竹呛声。
“哦,二夫人这意思,是说我家主子比不过旁人,配二娘子属实是高攀了?”
枯枝幽幽道,一双鼠眼阴测测地看着云氏。
云氏大惊,生怕自己得罪了东厂的人,想起东厂的手段都让她毛骨悚然,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妾身,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咱家倒是想知道,二夫人是什么意思?”
枯竹摆明了不肯轻易放过他,还状似无意地甩了一下拂尘,本是无心之举,却让云氏以为他想动手,顿时腿一软,竟径直原地摔了一跤。
枯竹见此笑出了声“二夫人怎么了,竟然原地就摔了一跤。得了,左右咱家还要去给二娘子准备聘礼,便无心和二夫人再掰扯了。哦,对了,前些日子,朱大公子去了东厂一趟,跟我们管事处的太监要了些东西,啧啧啧,这朱大公子到底是从烟花柳地泡大的,那些东西,便是咱家都叹为观止。”
云氏心里一紧,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姓朱的又拿了什么东西回去?她的珠儿啊。
云氏心中百般起伏,想起她两个孩子,一个被丈夫折磨,一个还关在监狱,恨不得替他们受苦。
云氏这边备受折磨,宁芊芊这边却是气氛祥和,枯竹像是讨好了宁芊芊,一边说着要去给她准备的东西,一边和她说督公有多挂念她,抖得宁芊芊笑得花枝乱颤的。
那银铃一样的笑声在云氏耳中却显得无比刺耳。
枯竹临走前还睨了她一眼,道“哦,对了,咱家记得宁大公子还在东厂里吧。放心,咱家会念着宁二娘子的面子,好生招待他的。”
说到“招待”二字时,他还刻意加重了字眼,像是在强调什么。
云氏赶忙回头,却只看看到他带着东厂人延长而我的背影。
枯竹走后,宁芊芊霎时冷了脸色,便是多看云氏一眼都觉得晦气,她抱起了怀里的雪球,径直走进了屋里。
“宁芊芊,你这个——”
云氏正要起身抓宁芊芊,枯竹留下的东厂人却拦住了她,一个用力竟把她推了出去。
“夫人……”
云嬷嬷连忙去扶她。
云氏抬头,只见宁芊芊窈窕优雅的背影,那件华丽的嫁衣被她的嬷嬷收了起来,那样绚丽的颜色,却刺痛了她的心,她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