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不是皇上一时兴起,想了这么个阴损的法子,而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念头。
皇上对宁湛甚了解,最是爱慕权势、渴望一步登天之人,在得知儿子资质平庸后,便把目光投到了女儿身上,想要通过嫁女儿平分萧氏的天下。
这样的人,若是女儿嫁给了其他皇子,指不定会和太子分道扬镳。
眼下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是把宁家这个二娘子嫁给老二,宁湛必会和太子生嫌隙,太子势力一被瓜分,皇上扶持萧明煜打擂台的目的不就达成了?日后三位皇子势力均衡,斗得你死我活,皇上只需隔山观虎斗,再让薛怀玉暗中窥探,他便有大把的时间求仙炼丹。
至于别人的想法,那根本不重要。
于是,接下来皇上和萧明煜、宁芊芊的对话中便隐隐约约带了点这个意思,这让萧明煜的眼神愈发温润,也让皇后的脸色愈发晦涩,但在皇上的眼神下却也不敢说什么。
至于宁芊芊,她都快气炸了。
千算万算哪能算出这么个发展的?
在皇上离开凤仪宫后,宁芊芊借皇后午憩的空隙连忙搀着绿芜的手离开,顺着御花园倚北的宫墙用太液池石叠筑的那座石山和背后回环曲折的长廊想去找那人,这儿算是宫内隐蔽之处,她也是小心翼翼地潜行。
正走到倚北宫墙靠御花园入口那儿,宁芊芊便被一人叫住了。
“二娘子,你这般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
宁芊芊一看见那人便拉下了脸色,一张俏脸冷若寒霜,却依旧如海棠标致。
萧明煜见她袅袅娜娜地给他屈膝行礼,云鬓花颜,淡扫蛾眉却依旧如朝霞映雪,腰若约素,恰似杨柳弱袅袅。
他眼神不由地晦暗了下来,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不过是一会儿的恍神边恢复了正常,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见少女离了他几十步远,边想凑近与她说话,却没想他靠近一步,她就退后一步,最后只等眼神示意身边的太监上前请示。
那太监也是机灵,笑得一团和气,躬身道“二娘子,奴才主子想请您上去一叙。”
绿芜馋着宁芊芊,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太监,答话道“我家娘子与二皇子素不相识,一叙便是免了。”
见她们想走,那太监赶忙拦住道“奴才主子倾慕二娘子久矣,只想和二娘子说说好话,不知二娘子能否赏个脸?”
这话说得妥帖又得体,但宁芊芊像是被他话里的哪个次刺激到了,一向在外人面前温柔婉约的她竟横眉竖眼,嗔了他一句“好话?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话!”
那太监冷不丁被她这么一嗔,谄媚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趁他们对峙之时,萧明煜悄然走上前来,听了这话也没生气,只一脸温润道“是在下的不是,惹了二娘子生气,也是,我不过一光头皇子,无爵位亦无宠爱,这民间娶亲也是要看门第家世的,如此,在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说着,微微垂下眸子,一副痴情人被伤了心的模样。
但宁芊芊可见不得他如此做戏,冷哼道“二殿下跟我说这般话是为何?既是知道门第般配一词,那芊芊也不是那些个会忤逆长辈之人。太子殿下于情于理是皇上的嫡子,也是芊芊的表哥,他犯了再大的不是,有爹爹和皇后在,你又觉得自个儿能比得过他?我便是攀高枝儿,也要挑一枝最高,又何苦来哉选那泥潭里的。”
萧明煜正色道“泥潭里尚且能有卧龙,既是攀高枝,那也图个长远的。我也不怕被二娘子耻笑,在下心悦二娘子久矣,只愿妾心似我心,若是在下能在今年拿到亲王之位,不知二娘子能否给在下个向父皇求亲的机会?”
宁芊芊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便是笑了“你惯是如此的,原是把我当战利品来着。”
宁芊芊上辈子和他呆在一起那么久,一开始怎么也想不明白他都当上了皇帝,要什么美人没有,偏要逼她入宫。
外人只道他痴情,为了她连废后都做的出,她却知道他不过是自我满足,自我感动而已。
萧明煜自幼心比天高,但却出身卑微,宫里惯是踩高捧地低,如此他也是尝遍世间冷暖了,更是觊觎那九五至尊之位。
便是在这时,他见着了宁芊芊,宁芊芊在外人眼里无疑是极为完美的,出身高贵,姿容甚美,才华横溢,也只有这样的女子当得起太子妃和未来国母之位。
萧明煜看着她,便如同看到了自己的野望,是他和野心的象征。
也只有得到她,才让他那颗虚荣心得到满足。
至于有没有真心,宁芊芊不关注也不在意。
宁芊芊把这般心理剖析一说,萧明煜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宁芊芊看得太明白,这让他有一种被看透的不适感。
宁芊芊见他难看的脸色,满意地勾了勾唇。
萧明煜猛地上去,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腕,咬着牙道“你便这般厌恶我?”
宁芊芊仰起头,不置可否道“我便是给你父皇当小老婆,给太监当对食儿也万不会嫁你的,你若执意相逼,我便绞了头发出家当姑子去!”
萧明煜的脸色越发狰狞,把她拉入自己怀里,宁芊芊被吓了一跳,被他的气力死死地勒着,丢也丢不下,放也放不开。
绿芜也在旁边跳脚,却被那太监拦住了,也不敢大声嚷嚷,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一个怪诞嘲讽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哟,这是在做些什么呢?什么时候二皇子也学太子,敢做□□后宫的事儿了?”
薛怀玉那张如铁海棠般侬艳的脸霎时逼入眼帘,晃得宁芊芊头昏眼花,仿佛连鼻尖都是那股海棠花馥郁的香味儿,大脑像是被麻痹了一般,不由地竟痴楞住了。
而萧明煜见她一脸迷醉痴楞的模样,满腔怒火更是无从发泄。
这太子妃之位的尊容,皇家的富贵荣华和他满心的痴恋,竟然比不过薛怀玉一张脸!
萧明煜只当是薛怀玉包藏祸心,凭着一张脸勾引了宁芊芊的无知少女心,哪知道他们之间的各种纠葛。
萧明煜见宁芊芊挣扎地越发厉害,更是不放手了,僵着一张脸和薛怀玉对峙着。
薛怀玉见两人拉拉扯扯,眼神冷了下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嘴唇道“哟,二娘子前儿个还和咱家拉拉扯扯,怎么转儿就到了二殿下怀里,莫不是你还想跳槽不成?”
见他像是误会了,宁芊芊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你给我放手!”
见萧明煜死死地勒着她,宁芊芊气得想咬他,却又恐污了自己的嘴,一时间挣脱不开,又看薛怀玉不作为,更是心上怒火。
薛怀玉见萧明煜死拉着宁芊芊不放手,终是冷了脸色,道“原来只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呀。二殿下好容易才在陛下面前露了脸,可别因为一时糊涂,失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便是威胁了,薛怀玉在皇上面前可是数一数二的红人,他要是想整萧明煜,根基不稳的萧明煜很容易便会被打到原点。
萧明煜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宁芊芊挣脱了他,跑到了薛怀玉身后,信任满满地拉住了薛怀玉的衣袖,见此他捏紧了拳头,像是在隐忍什么。
而看见萧明煜的动作,薛怀玉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带着宁芊芊扬长而去,把萧明煜不甘的眼神留在了身后。
萧明煜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怎么地,竟然笑了。
宁芊芊不是他第一个见到的大家闺秀,但却是他见过的这世间最完美的女子,他为她心迷神醉,神魂颠倒,很多人都想得到她——无论是身份尊贵的太子,还是那个堪称有麒麟之才的陆长亿,亦或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他们都想得到她。
这让无疑让她变得更多价值,也让萧明煜的所做所为变得更有意义了。
他看着薛怀玉的宁芊芊远去的背影很久,终是笑了,和往日那种温润尔雅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却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干劲和自负。
另一边,薛怀玉把宁芊芊带到了他的凌霄宫。
这还是这一世宁芊芊头一次来到这儿。
但见那宫前的海棠树,妖妖艳艳,每一株都还是往日的模样,就是感觉不太正经,和它的主人一样。
宁芊芊坐在正屋的那座蟠桃雕花大椅上,愈发显得她小巧玲珑,她捧着个清花缠枝莲纹小杯,一边啜饮,一边小声抽泣着。
“事情便是这个样,我是不干的,要是最后真没了法子,我就绞了头发出家当姑子去,万不会随了他们的意。”
宁芊芊抽抽噎噎地和薛怀玉讲述了老皇帝接下来的打算。
薛怀玉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怕是皇上新想出来的离间宁湛和太子的法子。
宁芊芊说完便用沁满了泪水的眸子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道“督公,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薛怀玉用探索的目光看着她,语气却平静无波道“那这又和咱家有什么关系?咱家只会皇上办事,皇上想让你嫁给谁,咱家又有什么办法。”
“你——”
宁芊芊心下一惊,看着他稍显漠然的眼神,恍然明白了些什么她是重生的,但薛怀玉没有啊,虽然经过几次试探,明白薛怀玉对她是有那么些意思,但到底不及前世缠绵悱恻、互相抚慰之后那般感情深厚。
若是如今要他在自己的大计和她之间做出选择,指不定他怎么选呢。
想到这个,宁芊芊咬了下嘴唇,心下一阵悲凉和幽怨前世如此的情意只有她一人知晓,而他便是这样忘了吗?
想到这儿,她竟真的流下泪来,但到底意难平,便直勾勾地盯着薛怀玉的眼睛,逼问她“你当真是不在意,那又为何要送我雪球,又为何要给我系上脚链,又为何要让我误会?难道,你勾引我,是为了报复宁湛不成?”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前世一些事情,便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此话一出,薛怀玉原本倦怠的眼神霎时锋利了起来,眼神像利剑一样刺向她“住口!”
他猛地站起身,桌子的茶杯因为他的动作被掀翻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宁芊芊非但不住口,还睁大了眼睛,继续逼问,她原来清甜软糯的嗓音如今在薛怀玉耳中却显得如此刺耳“你怨我?你竟然因为宁湛那颗狗屎怨我?他当初是怎么搞垮白家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明明是一样的,你却因为我是他女儿怨我?”
“我难道不该吗?”
薛怀玉原本被她刺激得险些失控,他有多恨宁湛,便对宁芊芊的感情有多复杂。
宁湛和皇帝害了姜氏满门,如今他却和仇人的女儿不清不楚,他愧对先人,愧对父亲祖父的教诲。
但冷不丁听她说起白氏,又听她说起他们都是一样的,心下一阵翻涌,便是怎样的言语也形容不出他内心的震惊。
她难道知道了他的身份?
正当他忌惮地看向宁芊芊时,宁芊芊却施施然起身了,她仰视看着薛怀玉的眼睛,那双盯着她的眼里泛着猩红,里面有复杂又扭曲的恨意,却又很闪烁缥缈。
他是清醒的,也是糊涂的,他明知宁湛害了他全家,却也不愿行迁怒之举,反倒沉陷在宁芊芊不经意用温柔和天真编造的陷阱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因此折磨着自己的内心,不愿崽越雷池一步。
宁芊芊看着他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一痛,胸口也想堵了棉花一样呼吸困难,她深吸了一口气。
说出来,她就是要逼他一把!就是要他承认他对她的感情。
她很清楚现在的薛怀玉很可能当真会因为忌惮灭了她的口,但大脑却不受她控制,颤声道“昭鸿八年,上元灯会,面具之下,玉树儿郎……”
面具之下,玉树儿郎……
薛怀玉咀嚼着这句话,被惊地说不出话了,只见宁芊芊用同样泛红的眼眶盯着他“我言尽于此,你若无情,下月魁元节,我便上寒山寺绞了头发当姑子,若到了那个时候,你便是学薛丁山三请樊梨花我也不会回头了。”
她说完便用力把茶杯扣到了桌子上,只身跑出了正屋。
她走后,薛怀玉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像是卸去了所有的气力瘫在了椅子上,满脸茫然,直到枯竹说宸妃娘娘找他,他才回过神来。
“让她等着,我马上便去。”
薛怀玉闭着眼睛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再一睁眼,他又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东厂督公,仿佛刚才的情绪失控只是错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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