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岁在玄武江上望着江鲟们的魂魄消失于天际尽头后,便飞身潜入了江中。
一道散发着淡淡灵力波动的入口在李岁的前方显化而出。
随着李岁的身影没入其中,入口也瞬间消失不见。
水下妖宫玄武大殿内。
李岁来到殿中水池之前,朝老龟尤泽作揖。
“前辈,对不起”
“无需道歉,小友啊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老龟睁开眼睛注视着李岁。
李岁低头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也好,妖也罢,为求长生大道,迷失本心者不在少数,皆是为了成仙永寿啊。”
“可曾有人成仙?”
“太华山上万仙榜,说到底,哪个都算不上是仙。”
老龟语气哀怨,隐隐有些许绝望。
“如今的天洲灵力稀薄无比,大道无情,怎可成仙呢?”
“成仙也好,长生也罢,说到底,为己长生为小道,为凡间永昌,盛世千古才是真正的大道,晚辈自是以此为信念,才下山入世,诛尽妖魔恶鬼!”
“小友啊,老身寿元近万载,见证仙道时代你们人族无数英雄豪杰的陨落,像你这般肩负苍生之人亦不在少数,但他们都失败了。”
听闻此话,李岁面色决然,只见他仰首轻笑。
“那晚辈当继承先人夙愿,好男儿顶天立地,便是前路凶恶无比,也无所畏惧!”
瞧着眼前少年的万丈豪情,老龟的也不由的恍然。
“前辈,就此作别吧,日后再回白水城,自当拜访您。”
李岁朝老龟谦声作礼,一扫心头种种阴霾,此刻振奋无比。
他心中燃昂扬斗志。
镇妖司也好,仙道时代的英豪也好,即便这天下如此,还是有着无数人为之义无反顾的战斗。
“吾道不孤也。”
看着李岁转身离去,老龟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小友,你身边那个小姑娘”
李岁身形一滞,继而扭头看向老龟,
“我妹妹?”
“哎罢了罢了你以后自会知晓”
老龟叹息一声,便是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李岁不解,倒也没再多想,一番恭敬行礼之后,这才转身离去。
“啊!”
许惇从昏迷中惊醒,恍如隔世。
前半日,他还是白水城的首富,只手遮天的许家老爷,可他下午醒来之时,却已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许府后院那座价值连城的金石假山,竟也被那姓韩的恶汉带人般了个干干净净,整座许府大宅也在万宝楼角微的安排下变卖给了苏家老爷,他名下城北的二十几条街也尽数被转让给苏家。
向来称自己为好大哥的孙、王两家,此时也连个人影儿都没见。
真是树倒猕猴散。
而许惇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城西的孙、王两家内也是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韩知理今日化身为无情恶汉,带着苏府下人亲自去了孙、王两家,细数平日里他们犯下的各种恶行,秉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光荣思想,大公无私的韩主薄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抄!”
两家的老爷暗暗叫苦,但都不敢反抗。
因为整个白水城内都传遍了,那位镇妖司的大人,已然是生生砍下了太元真人的一条手臂,令其狼狈奔逃。
那可是登名万仙榜的天境修士啊!
于是乎李大人的威名之下,韩知理今日已是步入了人生巅峰。
“想我一介小小除妖使,竟然抄了三座白水世家大族,日后莫不是要名垂青史?”
韩知理扪心自问他今日所行之事皆为大义之举,丝毫不带愧疚。
再者说他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相反,对于三座世家的族人,他都尽可能的留下了些许钱财,不至于让他们饿死街头。
但这三大世家的钱财实在太多了。
韩知理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些世家怎么会拥有如此巨大的财富,莫非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在永无休止的搜刮民脂民膏?
他当时便不寒而栗。
但随后,韩知理就越想越气。
平日里辛辛苦苦积攒一整年的俸禄,可能都抵不上这些世家的一顿晚宴。
“老子今天非把你们的家底都抄穿,让你们翻不了身!”
韩知理卯足了劲儿,心中痛恨无比。
天下贫苦千千万,跟许、孙、王这种世家大族都脱不了干系。
眨眼便时至旁晚,白水城北却早已是灯火通明。
李岁悄然而归,来到卢宅之内。
小铃孤身照看着仍旧昏迷的金鱼王,其他的人则都去了许府,包括阿丑几个孩童。
“小金鱼还没醒?”
李岁静静来到小铃身旁,开口问道。
小铃顿时惊呼,寻声看去,见是李岁,满脸欢喜。
“哥哥你回来啦!”
“饿了嘛?”
“饿!”
“想吃什么尽管说。”
“炖鱼汤!”
金鱼王猛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嗤”
见状,小铃笑得花枝乱颤,李岁亦是心中偷笑。
“鱼哥,你救了小铃一命,便让在下请你吃一顿好吃的。”
闻言,金鱼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怯怯颔首。
“走啦,臭金鱼。”
但见小铃笑颜如花,拉过金鱼王的手就跟上了李岁。
金鱼王的顿时心跳加速,呼吸沉重。
这条小金鱼活了百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被他人在意的感觉。
这无关乎他的样貌,还是妖怪的身份,但就这么跟李岁还有小铃走在人族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这是他金鱼王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怀英街上万食酒楼中,面对满满一桌子的丰盛美食,小铃口水直流。
“哥哥能吃了嘛”
她抹了抹口水,可怜巴巴的看向李岁。
对面的金鱼王也是眼冒金光,不停扫视着桌上的美餐。
“再等下,人还没来。”
“还有谁?”
李岁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头。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只见话音刚落,那万食酒楼的门外就走进一位意气风发的官家青年,可不正是韩主薄嘛。
“大人!”
韩知理满面红光,气派异常,朝李岁恭敬作礼。
“坐吧。”
李岁轻笑,抬手示意。
韩知理随即颔首,便默默的坐到了金鱼王旁边,随即开口打趣道
“王哥,听说你死了?”
“你才死了!你这贼眉鼠眼的臭汉子!”
金鱼王顿时就满脸怒色,抬手就要教训教训这人,可谁知韩知理突然伸手揽住了自己的肩膀,举止颇是亲密。
“我韩某不是汉子!王哥你才真汉子!”
“啥啥意思?”
金鱼王傻了眼,愣是发不起火来,却见韩知理满脸敬佩的朝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鱼哥!”
“韩韩老弟”
两人莫名其妙的就握起手来,相视大笑。
“这么热闹啊?”
门外,传来一道老人的声音,几人寻声望去,便见苏家老爷以及二爷带着几个下人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
下人们各自抱着一坛白玉青瓷美酒,其上黑底金字的写着“和昌”两字。
“苏老爷,苏二爷。”
李岁起身作揖。
“大人快快请坐,今日老夫拿出珍藏的美酒,今夜同诸位不醉不归!”
“哈哈,我苏二爷当年可是千杯不倒,今逢喜事,必要同诸位痛饮一番!”
两位老人说话间已是入座,而见人都到齐,李岁也随即坐下,抬眼看向苏老爷。
“白水苏氏一族多年来一直为民谋善,老爷子您更有当年苏公之风骨,如今这三大恶族已无翻身的机会,日后这白水城的苦难百姓就全仰仗苏老爷一家照拂了。”
闻言,苏繁雨摆手致意,
“大人这是哪里话,我苏府日后必当如此,绝对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日后若有难处,到镇妖司寻我,本使自当全力相助。”
“大大人”
苏繁雨顿时心里砰砰直跳,喜笑颜开。
“诸位,酒满否?”
李岁朝苏老爷子点头示意,见店家小二已然为几人倒满了美酒,便开口道。
“满了满了!”
“这酒好香呀,哥哥”
“好酒好酒。”
“来!”
李岁朗声一笑,端起杯中酒来,与众人举杯相碰。
“敬天地大道!”
“敬天下百姓!”
“敬太平盛世!”
便是一饮而尽,把酒言欢,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月色茫茫,星河璀璨。
城南苏府内,苏家小姐依旧在湖心亭子里托腮赏月,思绪万千。
“那人明日就该走了吧。”
苏家小姐的语气间略带不舍。
两个时辰前,听爷爷说李岁在城北请客,邀请他们前去赴宴,可不知怎的,苏雨就是不敢去。
与其说不敢,不说是怕在那位大人面前出了丑。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这少女哪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如此难受,所以就更不敢去了。
一想到那人日后注定要名震天下,肩负拯救苍生的重任,她也不敢过多奢望,便是远远看着那少年就知足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恍惚中,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雨慌忙扭头看去,就见月光之下,一位青衣少年正负手而立,面带微笑的望着自己。
“你你来干嘛!”
苏雨看着那人的模样,忽地就忍不住想哭。
“饭后无事,来看看苏小姐,不欢迎嘛?”
“我”
苏雨丹唇轻启,只觉满心委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岁悠悠走上前来,歪头作笑,抬眼望着苏雨。
瞧那少女竟泪眼汪汪,朦胧的月色似乎为她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玉白薄纱,更显得清雅可人。
而苏雨望着眼前的李岁,清秀温润,宛如仙人。
他身上还沾了些许的酒香。
“苏小姐天天水中望月,今晚便给你个惊喜。”
李岁笑道,随即不等苏雨反应过来,便上前揽起她那芊芊柳腰。
“我带你换个地方赏月。”
苏雨不由愣住,继而便觉脚下生风,绽放耀眼青光,下一秒竟是随李岁一起向天上飞去。
“啊!”
她顿时花容失色,吓得将头埋进了李岁胸前,不敢再睁眼。
耳边风声不止,阵阵寒意如潮。
“快瞧。”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李岁开口。
苏雨才怯怯的抬眼望去。
那轮月儿好近,似乎就要眼前,
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般,散发着皎洁光芒。
银华如水淹没满天星辰。
“好看嘛?”
“好看。”
“喜欢嘛?”
“喜欢。”
“那就好。”
言罢,李岁小心翼翼松开了手。
苏雨微微颔首,便跟李岁并肩而立。
浩瀚星河之下,两人谁也不再说话。
只是少年看着月色入了迷,可那苏家小姐却悄悄侧过了脸,看向那少年。
月色,更浓了些。
翌日清晨,李岁在镇妖司中醒来,伸个懒腰就出了门。
良久,当韩知理昏昏沉沉的醒来之时,便发现李岁神色淡然的走进了镇妖司。
“咦?大人去哪里了?”
“方才出门,把附近的几只修为高的妖怪全斩了。”
韩知理楞了楞,随即摊手一笑。
“辛苦大人了。”
他只觉见多不怪,但随即就满心欢喜。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韩知理瞬间神采奕奕,而此时门外忽然飞进一只赤红的小鸟。
“嘎嘎嘎!”
闻声,韩知理急忙摊开手掌上前,而此鸟亦顷刻间在他掌间消失不见。
李岁不解的看向韩知理。
“大人!总司那边来信了,让您去中州那边报到!”
“什么时候?”
韩知理兴奋不已,道
“没说,看您什么时候方便就好。”
李岁点了点头,
“那就等我自永州回来后,便启程去中州,还望韩兄转达。”
“好!放心,交给我啦!”
韩知理弯腰作揖,随即转身离去。
“中州”
李岁轻声言语,不由也憧憬了起来。
不久,李岁带着小铃和金鱼王便悄悄离去,在玄武灵江岸边,金鱼王也是告别了李岁,
“大人,只要有你在,这天下便是盛世。”
临走时,金鱼王恋恋不舍的留下了这句话,就转身跳入了江中,没了踪影。
小铃亦有些难过的嘟起来了嘴巴。
“哥哥,我们要去哪?”
“乘船北上,永州北宁城。”
言罢,李岁负手而行,向白风渡口走去。
小铃匆忙跟上了上去。
“永州好玩吗?”
“我也没去过。”
“那有好吃的嘛!”
“你又饿了?”
“不不是”
玄武江上,孤船起帆而行,李岁站在船头眺望。
一侧青山一侧城,一江白水一船行。
待行至江心之时,李岁远远的望见对面的山上竟满是梧桐树。
“侯东,对面是什么地方?”
此船正是由当日借出小舟的侯姓男子掌舵,听李岁这般开口询问,他连忙回应道
“大人,那是梧桐山道,山间啊有座草庐,里面住着个白发老人,这梧桐都是他种下的。”
“噢?”
李岁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继续开船,我去看一下。”
言罢,李岁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向那梧桐山道。
侯东抬头望去,神色间满是向往。
梧桐山道间,一座简陋的草庐之中,缓缓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其弯腰驼背,满脸老态。
“老人家。”
一道声音自老人耳边传来,他疑惑的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正歪头望着自己。
“你你是?”
“我只是个过客,听说这满山的梧桐树都是您种下的?”
“啊不是我是我父亲生前种下的。”
“您父亲?可是姓卢?”
老人一愣,继而疑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
“姓卢,名为世安?”
“对,正是在下的养父,他已死去一百多年了。”
李岁一愣,若那卢世安真的飞升而去,踏入天境,怎么可能那么早便死去呢?
“卢世安前辈可是一直都在此地生活?”
“对啊,自我记事之时,家父便从来没离开过此地。”
李岁这才明了,原来两百年前那卢世安飞升后,竟一直隐居于此。
想到此,他不禁又是疑惑了起来。
“您可知卢老前辈为何隐居在此?”
“这个啊。”
老人随即释然一笑,他神色间带着追忆之情,娓娓道来一事。
“当年家父成亲不久,其夫人便去世了,他难掩心中悲痛,自那以后二十多年里整日饮酒游山,但也难解心结,最终便散去了所有家财,隐居到了这山上。”
“那为何又要栽种这些梧桐?”
李岁问道。
“小家伙儿啊,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瞧那里。”
老人随手指向草庐后方不远处的空地上。
便见两座坟冢在满山梧桐中紧紧相依。
李岁恍然大悟,两百年前的真相亦是明了。
原来飞升是假,为情才是真啊。
“我明白了,谢谢您,老人家。”
最终,李岁告别了老人,下山离去。
当李岁回到船上之时,小铃走上前来。
“哥哥去哪了?”
却见李岁望着对岸的梧桐山道沉默不语,稍作深思后开口说道
“只是去见了一位前辈。”
言罢,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人间真好呀。”
李岁感慨万千。
自李岁离开白水城后,城南的苏氏一族俨然成为了白水城中最大的世家,苏老爷亲民好善,深得百姓爱戴。
而镇妖司那位金阶除妖使一剑砍了太元真人的事迹也渐渐传开,许多修士慕名而来,更有许多人加入了镇妖司中,令韩知理乐开了花儿。
还有太元仙府自此事以后也不知为何一蹶不振,其掌教真人也就此隐匿,再无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