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儿眸光如炬,好像能把何繁给洞穿。那点儿心思,被她给拿捏得死死的。
“谁说我乐意去了?”
何繁轻哼,小样儿,想拿捏我?
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能觊觎你那洛丽塔浅口花边袜?
“走不动是吧,那我背你吧。相信我,二十八楼也能上去的。”
“有电梯诶。”
“不坐,就用走的。”
何繁义正言辞。
我先背完你,享受小油箱的蚕宝宝加油服务,再去帮你去房间拿袜子。
大人,就是全都要。
“哼,不理你啦。”
陆冬妍也已经悉知他的脑花咸甜,站起身来准备跟何繁一起上去。蓦地余光一瞥,视线有些阴沉。
“走吧,我们上去。”
刚才还不想动的她,陡然加快步伐。
回到鹿北公馆,带上要洗的东西,何繁却发现她坐在阳台不动了。
“再坐一会儿吧。”
陆冬妍眸光微垂,低沉道。
“怎么了这是?”
何繁微微皱眉,她情绪的一点点波动,都无法逃开他的眼睛。这是十余年的相处,所练就出来的。
少女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看到陈常明了?”
旋即,他皱眉说道。除此之外,何繁想不到任何能让她忽然失落的原因。
陆冬妍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
“那又怎么了?”
何繁却牵起陆冬妍的手,有着薄薄茧子的指肚,轻轻捻着她汗哒哒的手心,语气轻柔,“小鹿儿,被伤害的人,是没有罪的。即使碰面,该心虚的是他。”
“知道、我都知道……”
陆冬妍声音轻颤“我不是怕见到他,只从心底,就不想看到那张脸。”
少女的脸蛋儿,鲜有的涌上一股恨意,连何繁都极少看到她这个样子。
何繁轻轻摊开她的左手手掌,然后伸出右手,指缝与指缝交叉在一起,十指紧扣。
“如果可以的话,说说他吧。”
这样的话,换做前世,何繁是绝对不会问的。
那时候的他,秉承着陆冬妍不想说的事情,他就一概不问,给予最大的尊重。但回头一想,这样的做法看似没毛病,但实际上并不适用。
因为他弄错了一件事。
只有那些的确不想吐露心声的人,ta们藏着内心的秘密,就连最亲密的人,也不愿意去诉说。那么,这等做法才是对的。
但陆冬妍不一样。
她一直、一直都渴望诉说的啊……
可小鹿儿的性格,若是不主动去问她,她就害怕敞露心扉,怕将一切说出来后,得到的是不耐与冷漠。
她宁可溺水,也不愿将稻草弄折。
想着只要在彻底窒息前,还能够有一棵稻草陪伴,就足够了。若是连稻草都折了,那就真的成了孤零零的一人,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这一世,何繁必须要强有力的告诉她,自己不是脆弱的稻草,而是苍天大树。
在陆地,能为她遮风挡雨。
在海里,同样也能成为浮木,哪怕她的心儿再沉,也能稳稳的撑起来。
少女沉默半晌,抿了抿嘴,微微昂起小脑袋,视线望向天空中的云朵。
“我妈妈是大学生,那时候的大学生很珍稀呢。他呢,小混混一个,花言巧语的就把妈妈哄到手了。妈妈陪他白手起家,起早贪黑的从一个大排档,做成了大饭店。那会儿,妈妈也正好怀了我……”
陆冬妍说到这里,忽的顿住,柔弱的身子微微轻颤。
旋即,她就感到被厚重的怀抱的笼住。
即使是初秋的天,那闷热却一点不令她厌烦,反而很受用。
“陆姨怀了可爱的小宝贝,然后呢?”
何繁知道,接下来必然是不好的故事。但也要引导着,陆冬妍将其说出来。
清理疮疤的过程,疼痛是在所难免的。
可若不把伤口清理干净,那就永远愈合不了。
“那时候做生意,想要扩张经营,需要打点人脉。陈常明整天沉溺于各种花天酒地的应酬中。在我出生前,他就认识了一个家世非常,能对他生意有更大帮助的女人。然后,就是很老套的情节了。”
陆冬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笑意。
何繁冷哼,一个老渣男的抛妻弃女创业史么。
从生意上来说,陈常明固然是成功的。后续夜雨湘味的发展,几乎是整个省的头号连锁饭店。至于他背后的这些故事,又有几人在乎?
哪怕这些黑历史有一天被发掘出来,路人也只会毫不在意的笑谈着‘哪个成功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真是少见多怪,这就叫英雄风流!’
至于陆饴,陆冬妍?
人家都是英雄了,你被英雄伤害那应该感激涕零啊。人一旦有了足够的资本,哪怕之前伤害过再多的人,也会有一群毫无利益相关的傻子去崇拜,去跪舔。去将他的一切罪恶,粉饰得理所当然,甚至加上真理的光环。
“冬妍……”
“嗯?”
何繁握着她的手腕,让少女的可爱小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
“你看,心里的话都说给我听了,我是不是依然好好的在这里?天空还是那么蔚蓝,风也依然清爽……”
“以后呢,有什么情绪都要表达出来。这个世界很大,我们的一点小小情绪,不会对大世界造成任何影响。但如果憋在心里,就会让内心的小世界陷入痛苦。”
“我不想,我的小世界痛苦。”
他徐徐说着,让陆冬妍轻颤的身子安稳下来。
少女杏眸之中有着关切“你心里也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么,才会让小世界痛苦?”
何繁刮了刮她的琼鼻,嗓音轻柔“你就是我的小世界啊,陆冬妍。”
“就会哄我开心……”
小鹿儿脸蛋鼓起,心里却是甜滋滋。
“真的啊,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的心之间有一根线。所以啊,你内心小世界的喜怒哀乐,都会顺着心线传导过来呢。”
何繁捏着她婴儿肥的小脸蛋,轻轻的搓啊搓。
啊,为何会有如此可爱的糯米团子。
‘咚咚’
两人在阳台腻歪的时候,房门忽的被敲响。何繁能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少女略微绷紧。
“没事的,就算是他找来,有什么话就一次说清楚,做个了结就好。”
何繁声音依然轻柔,语气云淡风轻的,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
仅是瞧着他的脸庞,陆冬妍一颗心就能安抚住。
通过猫眼往外瞧去,一男一女两人站在门外。
男人四十来岁,戴着金丝框眼镜,显得温文尔雅。目测一米七五的个子,身着得体西装,看起来十分斯文,一点儿也不显老。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贵妇模样的女人。
“陈常明?”
何繁打开门,语气平淡。
他并不惊讶对方能找上门来,以陈常明的手段,想要找到陆冬妍的住址,并不难。那么多年没去找她,只是因为不想而已。
至于此时找上门来的原因,何繁当然不会认为是他良心发现。
商人嘛,想必也是为了商业上的事情。
“你好,请问冬妍在吗?”
陈常明扶了扶眼镜,一脸儒雅的笑容。只是他身边的贵妇,神情略显不耐。
“有什么事,出去说。”
让何繁没想到的是,陆冬妍冷冷的声,从身后传来。旋即就见到,少女来到门前,微微弯腰,准备穿鞋。
她不愿意陈常明进屋,自己与何繁的家,不欢迎他。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蹲下身,一双修长的手指,就已经开始帮她系鞋带了。
何繁蹲伏下来,仔细的系着绳结,不松也不紧,知道最舒适的度。
“冬妍,走吧。”
十指紧扣的牵着她的手,这一瞬间,她就安下心来。
似乎任何东西,都变得不再可怕。
“楼下有一家不错的茶餐厅,我已经订好了座位。”陈常明依然挂着笑。
“不必了,有什么话,就在露台说吧。”
结果成了陆冬妍牵着何繁,走在前面去往二十八楼的露台。
这一个大大的露台,也是何繁选择这一层的原因。
“请长话短说。”
陆冬妍语气很冷,但也很平静,没有任何波动。
陈常明金丝框眼镜后的眉头,不可察觉的跳动一下。如果陆冬妍愤怒,或者悲伤,他都觉得正常。唯一没想到的,是如此平静。
他的视线,不由在何繁身上停留半晌。
这是第一次,认真的看这个男生。至于之前,那不过是象征的礼貌,并未曾将其放在眼中。
“冬妍,拍广告赚钱,很辛苦吧。这些年是爸爸不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陈常明的状态很快恢复如常,一脸歉意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的钱,足够你大学四年的学费,还有生活费,你也不用给别人去打工了。”
在说到‘别人’的时候,他咬字很清晰。视线似是不经意的,再次掠过何繁。
“我不需要,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那请回吧。”
陆冬妍面无表情的说着,连看都没看他递来的银行卡,心中只觉好笑。在需要的时候,不曾出现。这会儿,开始假惺惺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一旁的贵妇似乎忍受不了了,把墨镜摘下,眉头一竖,像是炸毛的斗鸡,对陆冬妍怒道。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让妇人没想到的是,陆冬妍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何繁,蓦地冷声开口。
给陈常明一个做了结的机会,不是让他带人来欺负陆冬妍的。
你们要是正常的来谈,可以。但要在这摆脸子,没人吃你那一套。
那妇人气的浑身发抖,她哪里想得到,这个年纪都能当自己儿子的少年,说话会这么冲。以她的身份,什么时候被这么呛过?
“静芬,你别说话。”
陈常明压了压手,那妇人不忿的戴上墨镜,脸扭到了另一边。
“冬妍,爸爸觉得,与其让你给外人打工,去受苦受累,何不如来家族企业做事呢?爸爸在营销部给你留了一个主管的位置,你现在就能上任,不会影响你的学业。工作只需要课余时间,帮忙做一下我们家餐饮的宣传推广……”
何繁在一旁听着。
这就是老渣男商业精英么,话术还真是一套又一套。
为了拉近与陆冬妍之间的疏远距离,又是‘家族企业’、又是‘我们家’的,只是不知道,他在享受人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陆冬妍。
至于所谓的营销部主管,说到底,不就是看现在陆冬妍在网络上有一点儿影响力了,所需要她帮忙来给夜雨湘味做广告么?
此时正是夜雨湘味从省城往周围城市辐射推广的重要时间点,如果有陆冬妍帮忙宣传的话,必然会更加顺利。想必,这是他来此的唯一目的。
“说完了?”
陆冬妍微微抬头,直视陈常明的目光,淡淡道“那就请回吧,麻烦以后也不要来打扰我了。”
少女紧了紧握着何繁的小手,可爱的手指头,在何繁的掌心挠了挠。
你的小鹿儿可不是笨蛋。
还能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安的什么心思吗?
哪怕退一万步说,陈常明真的良心发现,悔过自新来道歉,那又如何?
受害者,在任何时间与任何情况下,都有拒绝接受道歉的权利。
更何况,何繁清楚的很,他绝无可能是真心道歉。
时间能够看透一切,而何繁,就是从十年后回来的。
“冬妍,你再考虑考虑吧,不急着答复,爸爸会一直等你消息。”
被鲠了一下的陈常明,依然保持着和善的语气,即使眉宇间闪过些许不悦,也难以被察觉。
而在他身边的贵妇,可就没这等城府了。
“陆冬妍!”
她把墨镜一摔,指着陈常明,对少女怒道“如果没有他,你从哪里来?你要感恩懂不懂?结果就这态度,也不知道你妈怎么教的!”
何繁能够明显的察觉到,牵着的小手猛地攥紧。
真他妈的给你脸了。
将眼眶泛红的小鹿儿拉到身后,何繁瞳孔之中怒意闪烁,沉声道“生,从来不是恩。生而不养,是仇。”
每一个孩子,都是无辜的天使。
ta们被迫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却没有拒绝的权利,不知道自己高矮美丑、也不知是健康还是残缺。不知家庭贫穷亦或富贵,就连最基本的、父母的爱,都有可能得不到。
现在,居然还要念恩?
养育之恩大过天,生算什么恩?
“陈常明……”
何繁声音沉冷无比“你无从晓得她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却贸然行使人父的权利而不负责任。抚养是法律要求,法律是对道德的最低标准。守着法律底线的人都可以是个人渣,你这个违法分子,人渣都不如,也配带条狗来陆冬妍面前叫嚣?!”
蓄力结束,吟唱完毕。
不顾撕破伪装气得发抖的陈常明,以及状若疯狗的白静芬,何繁拉着陆冬妍直接离开了露台。
下降的电梯里。
小鹿儿窝在怀中,柔弱的双肩一抖一抖。何繁轻轻拍着她的背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陈常明都不会有机会,再来伤害她。
“我愿意哦。”
没来由的,怀中少女忽然说道。
“什么?”
何繁微微一怔。
“我说,我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呢。因为这个世界,有最好最好的你啊,何繁……”
(以后就是甜甜甜甜甜……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