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皓宇打量了平康坊几眼。
这平康坊乃是长安城著名的风流烟花之地,什么极乐馆、无尘院等著名声色之地皆在此处。
那极乐馆坐落平康坊北门以东处,毗邻无尘院,这个位子,与平康坊主干道相接,是平康坊等级最高的。
梁皓宇经过无尘院时,不由得用眼角余光扫了一扫。
这无尘院里边的摆设倒是甚为高雅清逸,这到了这极乐馆、无尘院级别,已是王公贵族都有涉猎之地,与那低端之所,自然是有所区别。
这清尘院倒是有许多清俊的公子在里头晃悠。
梁皓宇想到慕容小婉以往可是这些地儿的常客,鄙夷地冷哼一声,接着便来到极乐馆。
京兆府的差役刚到此处,那艳丽的女妓见着了梁皓宇这般皓月清风般的俊俏公子,更是如蝴蝶儿般地飞过来,媚声道“官爷,里边请,今晚本姑娘作陪?”
“放肆!”杨理喝到,接着亮出京兆府令牌,“喊你们尤娘,京兆府有事询问。”
那女妓急忙将碰上梁皓宇的胳膊往后一抬,嗫喏道“奴失礼了,望官爷恕罪!”接着转身回极乐馆里呼人寻尤娘。
过一会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尤娘急忙出迎。
这尤娘四十出头,年轻时也曾是极乐馆的头牌,如今虽年岁到了,却风韵犹存。那狐媚的眼儿一瞟,便能把人钩去了三分魂。
只见这尤娘近了梁皓宇的身,温软朝着梁皓宇轻声道“官爷,今儿尤娘初次见面,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不妨今夜”
梁皓宇挡住尤娘的手,往后一推“今儿我问话,你老实答便是。”
尤娘见这京兆少尹不为所动,眼珠儿一转,狐媚眼儿微眯,往后小退了一步,“官爷有话,不妨进极乐馆详谈。”
于是梁皓宇带着一行差役踏进了这极乐馆。
极乐馆不愧是长安城内一等一的,极乐馆的歌妓、饮妓个个儿都赛若天仙似的,又各有各的风情。
这京兆府的司法参军单身汉杨理眼儿都看直了。
梁皓宇却面无表情地四周望了望,还径直挑了几个屏风后的雅间,那里边和女妓们寻欢作乐的男子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不成人形,那官帽、官袍都乱着扯了一地。
梁皓宇就这么一眼瞅,便见着了那四皇子底下的几个官,还有几个河东、山南、江南西道的节度使安置在长安的地方官。
这可都是漠北之战后,整个朝廷明里暗急着要给慕容远将军治罪的官员
梁皓宇拧紧眉头,沉思片刻,冷道“看来你这真是风雅云集,不仅这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就连这各地进奏院的官员的倒也也不少。”
“是是,这来的都是客。这儿京城的官员和这进奏院的地方官员啊,这日常事务繁重,便有时来我们极乐馆放松。”尤娘赔笑道,心内却一惊。
这梁少尹今儿怕就是想抓个马脚现行,这梁少尹倒是好眼力见儿的,那官都喝成那样儿了,还能认出是谁。
“极乐馆的小娘子们历来是循规蹈矩的,断不会去招惹是非。”尤娘镇定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
梁皓宇不动声色。
这极乐馆可是各类三道九流情报的聚集地,更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时常听闻这贫寒子弟禁不住诱惑进这极乐馆,有的连家本都赔上,落了个家毁人亡的下场。
而且最近有传闻这极乐馆的女妓更总是接二连三地暴毙
“带我们去见那柴火婢子小月的做事的地儿。”梁皓宇威声道。
“我们将那小月带来这前厅便可”尤娘话音未落,梁皓宇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道“你带我们去寻那柴火婢的做事地儿。”
尤娘惊得一颤,赶忙带路。
京兆府一行人这才刚入那柴火房,那一个老大娘便大声训斥着一丫头,还正要挥起一个柴火棒儿“小月,你这笨手笨脚的!这顿饭不许吃了!”
那小月低着头,哭红了鼻子。
“陈大娘!歇停会儿,官爷问话呢!”尤娘使了个眼色。陈大娘这才放下了手里棍棒。
“我们这的丫头,刚进这极乐馆,若是不多加管教,便不知这里的规矩!”尤娘赔笑道。
“小月,你老实回答本官的话。”梁皓宇懒理尤娘,转而面向小月。
这小月头一抬,梁皓宇不由得一惊。
一条长状的疤痕贯穿整个面部,将本是清秀的面容硬生生地毁了。
“翠红服毒的时候,你有见着什么异常?”梁皓宇问道。
“那日是约莫是辰时,往常到了时候,翠红姑娘早已吩咐我做事了。便想着姑娘应是身子不爽利睡懒觉呢,谁知到了午时进去一看,翠红便已躺在床上流血闭眼了。那砒毒,想是翠红自个儿拿来的。”小月好似背书般,有问没问的,都一并说了。
梁皓宇冷哼一声,接着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那通利铺的?”
“我一日上着市场买菜,偶然听说这通利铺能卖得高价,我便寻了去。”小月低头道,“具体是谁说的,我也记不清了,那市场可是人多嘴杂的哩。”
梁皓宇又问了些问题,这小月愣是说得天衣无缝。梁皓宇一行人只得作罢,出了极乐馆。
那杨理叹道“这极乐馆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是找不着把柄。”
梁皓宇淡淡一笑“你刚没见着尤娘盯着小月那眼色,说错一个字都能把她给吃了。”
这梁皓宇一边思量着,这边下了值便回到了梁国公府。
这一抬脚进这中堂,便见着这祖母永和公主和母亲正在品茶闲话,这身旁,还站着那毕恭毕敬的盛媛。
那盛媛今儿一身淡青兰花的素雅襦裙,眉眼晕长,而髻插幽兰簪子,眉间贴着宝相花,煞是温婉恭顺。
永和公主年已近六十,但仍保养得宜,丰腴细嫩的皮肤仿佛还是那不过四十出头的美妇一般,这不,和梁夫人在一块儿,简直就是一对姐妹花。
盛媛为永和公主和梁夫人沏上了一壶蒙顶石花,轻声道“永和公主,梁夫人,这是我爹盛阳侯刚拿到的蜀地蒙山石花,不敢专享,赶紧让我带来,说是让大家尝尝鲜。”
“盛阳侯有心了。”永和公主面容舒展,点头微笑道,“替本公主转告,承蒙他的一番好意,这蒙山石花,香醇甜甘,回味悠长。我很是喜欢。”
话音未落,这心情舒畅的永和公主,抬起眼儿便见着了刚进屋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梁皓宇。
永和公主放下茶杯,皱了皱眉,抱怨道“皓宇,你这可算下值了。你在京兆府里当值可真是个麻烦差事,这案子那案子的堆积如山,你这成天不见人影儿的,该是又瘦了。”
这梁国府世子之位,本就可不经科考世袭爵位,永和公主本想着这唯一的命根孙子安稳承袭了位子,便成家立业,自己便等着抱曾孙,享着四世同堂之福。
哪成想这孙子还是科考去了,还非得要入刑狱之府衙,好不容易劝着不入大理寺,结果转头竟进了京兆府,把永和公主气得够呛。
“皓宇,你这晚饭怕是又没吃。”梁夫人捂着胸口心疼道,一转头便吩咐下人去热些饭菜。
“梁哥哥。”盛媛怯生生道,面色飞起了一片红霞。
“对了,我听说媛丫头说,”梁夫人这才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这慕容小婉如今在那西市开了家食馆?还搅和了一桩什么失窃案,现在还和那些浮人厮混在一块?”
“梁夫人,那慕容小婉也是可怜见儿的,谁知那慕容府会落魄至此呢?现在做了些粗鄙之事也是无奈之举。”盛媛神色黯然,有些同情地说。
“你这丫头倒是心善,还为她说好话。”梁夫人道。
接着梁夫人捧起了茶,抿了一小口,缓声说道“这慕容小婉素来便是不成体统,扰得我们梁国府不得清净。以往还想翻墙”
此时刚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梁夫人突然意识到盛媛在旁,终是顿了顿。
梁皓宇面色有些不自然,默不作声。
盛媛见着了梁浩宇这神情,黛眉轻敛。
“哎,她这开店没几日,就搅和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真是个惹祸精。”梁夫人无奈道,抿了口手里的茶,“当年指腹为婚的时候,我便是有些不乐意。谁知这人啊,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儿呢?但你爹和慕容远将军的交情甚笃,一时冲动便立下婚约”
这时候梁夫人想起了病逝多年的梁国公,勾起了伤心事,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
永和公主许久不开口,终是说了这一句“总之,如今皓宇可要谨言慎行,别让人落下什么话柄才是。”
接着永和公主沉思片刻,皱了皱眉“你这京兆府的职位,成天是落得不着家,你今儿可都二十有三了,这亲事还没一撇的,我这什么时候能抱上曾孙!”
梁夫人这会儿被永和公主一提,终是止住眼泪,提起了神,说道“自从退亲后,那前来说亲的可真不少。”
盛媛眼帘颤了颤。
梁夫人继续说道“我听闻,那张丞相的闺女张书雅,素来便以知书达礼聪慧闻名,如今也到了婚配之龄了,那可是上上之选。我寻思着抽空不妨安排你们见个面儿”
那盛媛一听,差点没打了个趔趄,把手里的茶壶摔了。
盛媛捂住胸口镇定了一会儿,急忙凑到长公主和梁夫人跟前,小心翼翼地又沏上了一盏茶。
“就不说那张丞相的闺女,就说这媛丫头,我们从小是见着长大的。这温顺的性儿也是惹人疼。”梁夫人方才注意到了眼前的盛媛,补充了一句。
盛媛这才面色通红,羞怯地走到梁夫人身后去。
梁皓宇不吭一声,就转到侧堂去吃饭,和盛媛是一声招呼也没打。
“这孩子。”梁夫人叹道,“越大越是不懂什么礼数了。”
盛媛眯起了眼儿,攥紧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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