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心的不甘,剧州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吕礼一脸淡然,用剧州的衣服擦干净匕首锋刃上的血迹,这才出声呼唤道:“正儿。”
房门被打开,一个三十来岁、面目酷似吕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吕礼的大儿子吕正。
吕正一开门便道:“父亲,儿听说……这!”
话说到一半吕正才发现地上倒着的剧州尸体,不由得大吃一惊。
吕礼淡淡的说道:“这是燕国来的说客,剧辛的弟弟。你等会把他的人头砍下来,明天挂到城墙上去给剧辛看看吧。”
“剧辛之弟?”吕正更加的吃惊,左右看看,突然关上了门,这才转身低声道:“父亲为何不答应燕国人的劝降?”
吕礼脸色平静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道:“你觉得投降燕国是一个好主意?”
吕正道:“父亲,儿知道你不想让别人指着我们吕氏的脊梁骨说我们反复无常,可是现在赵国穷兵黩武颓势已现,否则的话怎么会被燕国人打到这里来呢?听说邯郸马上也就要被包围了,到时候赵国大难临头也是即将注定,父亲在此时杀了燕国使者,实在不智啊。”
“闭嘴。”吕礼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大儿子,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老夫自认为是个聪明之人,对你的教育也从未放松,怎么就交出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吕正愣住了,下一刻,他的脸上出现了因为被斥责而显得羞愧的红晕,但依旧尝试着想要为自己辩解:“父亲,事实如此,不是儿随口胡诌啊。”
吕礼叹了一口气,道:“老夫问你,你是不是对你现在这个安平尉的官职不满?”
吕正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
吕正当年在齐国之中担任的是士师,属于齐国中央部门之中的大司理,是诉讼刑狱有关的官职,虽然称不上位高权重,但也是绝对的中央核心官员,老爹又是相邦,升迁上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现在呢,现在的吕正只不过是赵国十三郡之中巨鹿郡治下安平城的一个县尉罢了。
这就相当于一个中央部委机构的处长,干着干着变成了某个偏远地区贫困县的县武装部部长……简直就是雪崩式的降级,瞬间凤凰变山鸡,这谁顶得住啊。
吕礼用力的一拍桌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吕正:“你急什么,现在赵国刚刚征服了齐地,老夫和你都是降臣,能够得到现在的官位已经是来之不易,你就不能够老老实实的干几年,等到老夫稳定了巨鹿郡局势之后难道你还怕没有加官进爵吗?还是说你就这么盼着老夫马上死掉,好给你腾个位置出来?”
吕正被自己的父亲骂得面红耳赤,忙道:“父亲,儿不是这个意思。儿只是觉得——既然赵国人看不起咱们吕氏,那么咱们为何又要给赵国卖命呢?不如加入燕国之中,反而还能谋求到一场富贵。”
吕礼冷笑一声,道:“齐地五郡,只有老夫和田经那两个降臣能够获得郡守之位,田经还是田氏一族的宗正,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赵王对老夫和吕氏的重视吗?”、
吕正还在坚持:“孟子有云: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唉,真的,这剧州虽然死了,但是只要找个理由还是可以说服剧辛的,不如干脆父亲现在就动手,夺取了兵权之后再告诉剧辛说他的弟弟在混乱之中被赵军所杀,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啊父亲。”
吕礼终于忍无可忍,啪的扇了自己的大儿子一个耳光:“蠢货!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吗?你也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是随随便便什么样的国家都能够在两年内将如日中天的大齐击败、并且彻底灭国的吗?你也是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赵军的战斗力如何你心里没数吗?老夫忍辱负重、背负这降臣之名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吕氏的血脉不在老夫这一代上断绝!如今赵为鲲鹏,燕为鸟雀,你却舍鲲鹏而就鸟雀,是想要整个吕氏都为你陪葬不成?”
吕正哑口无言。
吕礼还不解气,继续骂道:“老夫告诉你吧,老夫在赵国为官也有好几个月了,早就看清楚了,如今赵国之中虽有主父,但一切的大事小情都是由大王做主。包括伐齐之战也是主父冲锋陷阵,大王在邯郸掌控天下大局。听懂了吗?这大齐不是灭在主父之手,是灭在了这大王之手,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这大王才刚刚及冠啊!如此英明雄主,给他二十年的时间,说不定便真的如同大王自己所言那般,能够一统华夏,天下太平了!”
吕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儿啊,眼光要放得长远一些。我们吕氏可以投降,只要能够让吕氏继续保存下去,老夫就算是被骂成三姓家奴、四姓家奴又有何妨?但是,吕氏应该是追随在胜利者的身边,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愚蠢的站在了失败者的身旁!如今赵国形势严峻,正是我吕氏借此机会证明对赵氏忠心之时,只要帮助赵氏守住了安平城,等到大王中原胜利归来,我吕氏忠贞如此,何愁不能加官进爵?和这些比起来,区区的一些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
吕正听到这里,终于心服口服,顿首道:“父亲高见,是儿愚昧了。”
吕正转身打开窗户,很快唤来心腹,将剧州的尸体抬了出去,
一阵夜风从窗户之中吹入房中,让吕礼桌案上的纸张哗啦啦一阵作响,好几张被吹飞了起来。
吕礼的身子动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了纸张,轻轻的放回了桌案之中摆放,并且小心的用砚台压住。
纸张目前只在赵国官员系统流通,比起那重得要死、一份简牍几百个字就要好几斤的竹简来说,吕礼觉得轻如鸿毛的纸张简直就是上天赐下的神物啊。
不对,听说纸张也是大王制造出来的,这大王年纪轻轻便如此才华横溢,难道这世界上真有先知先觉之人不成?
吕礼坐在房间之中,有些出神,又带着几分的不解。
一阵脚步声临近,随后房门被用力敲响。
“吕郡守在吗?我是赵袑。”
“请进。”
赵国将军赵袑出现在了吕礼的面前。
吕礼含笑道:“赵将军深夜来访,不知何事?”
赵袑看着吕礼,沉声道:“刚刚听吕正县尉说府上突然出现了燕国间谍,特此前来探望一下吕郡守。”
吕礼笑道:“间谍已死,想必将军可以放心了。”
赵袑点了点头,道:“本将军是放心了,但是邯郸那边也需要一些定心丸。”
吕礼道:“想必,当主父和大王听到安平城挡住了剧辛大军的时候,应该就足够满意了吧?”
赵袑没有说话。
吕礼再道:“老夫长子吕正,身为安平县尉,本就有上阵杀敌之责。老夫如今仰慕将军雄风,想要让吕正为将军座前一小卒,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赵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吕正可为本将军侍卫长,本将军还有事,就不劳吕郡守相送了。”
吕礼拱了拱手:“将军慢走。”
赵袑站了起来,砰的一声推开门,大步走进了黑暗之中。
蓟都。
燕王精神大好,坐在上首的位置,笑吟吟的对着在场的众臣道:“如今战事颇为顺利,都是诸卿辅助寡人之功啊。”
从最新的情报来看,燕国兵分两路的计策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仅仅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攻克了半个巨鹿郡和半个中山郡。
只要再拿下顾城和安平城,两支燕军就可以成功会师并且南下合围邯郸,大局可定!
想到这里,燕王忍不住问道:“对了,大梁城方面的战事如何了?”
燕王心中还是有数的,自己这边别看风光无限,那主要还是因为赵国人的主力都去南边和秦国开战的缘故,大梁那边才是真正重要的战场。
如果可以的话,燕王希望大梁方面打得越久越好,最好打个一年半载,两三年也不嫌多,好让自己安心的在这边背刺赵国,把赵国捅个落花流水。
大殿之中,郭隗同样也是眉飞色舞,笑道:“大王不必担心,根据最新的消息,赵王率领的大军才刚刚和穰侯对上不久,如此两支大军相抗衡,没有个三五个月怎么可能分得出胜负?如今才过去不到半个月,大燕有的是时间。”
燕王哈哈一笑,看了一旁沉默不言的苏秦,感慨道:“是啊,时间真的很重要。再派人去告诉秦开和剧辛,抓紧一些,不要害怕伤亡,只要能够把赵国人的后方搅得鸡犬不宁,这一仗大燕伤亡再多,都能够从赵国的身上补回来!”
郭隗正色道:“喏!”
苏秦脸色淡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尊雕塑。
然而,却有人不想要放过苏秦,这个人自然就是燕国相邦郭隗。
郭隗一脸嘲讽、笑眯眯的说道:“苏卿啊,如今大燕形势如此大好,你作为亚卿,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郭隗早就看苏秦不爽了,如果不是因为苏秦的功劳在那里,又有赵国的支持,郭隗早就想办法把苏秦给弄下去了。
如今燕赵开战交恶,正是搞倒苏秦的最佳良机啊。
苏秦看了郭隗一眼,冷冷的说道:“郭相还是不要得意的太早为好,如今战事看似一切顺利,但若是赵军真的在大梁取胜,那么到时候还希望郭相负起这个责任才是。”
“你!”郭隗闻言顿时大怒,喝道:“苏秦,你这意思难道是巴不得赵军取胜?你还是不是大燕之臣子了!”
燕王闻言脸色也是一沉,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苏秦目光毫不示弱的瞪着郭隗,道:“大燕就是因为有你这般喜欢向大王进谗言之人,所以才会错过了这么多的机会!若是去年高唐之战时大燕能够站在赵国一边,又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
眼看两人之间又要爆发争吵,燕王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够了!”
大殿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燕王狠狠的瞪了苏秦一眼,道:“苏卿,去年大燕和齐国并肩作战之事是寡人首肯,今岁伐赵之事也是寡人同意,你有什么意见吗?”
苏秦沉默片刻,道:“臣不敢有意见。”
燕王心中怒意更盛,冷笑道:“哦?所以还是有意见的。怎么,在你的心里,寡人就是如此昏聩不明的国君吗?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另投明主,而是依旧留在此地呢?”
苏秦脸色变了又变,片刻之后起身,朝着燕王一躬到底:“臣无能,不能助大王一起让大燕变得更加强盛,愿辞去亚卿之职归乡,还请大王恩准。”
大殿中再次安静。
燕王明显吃了一惊,郭隗先是一惊,随后嘴角一丝笑容极速闪过,就连一直坐在旁边老神在在不发一言的燕国上卿邹衍此刻也睁开了眼睛,深深的看着苏秦。
良久后,燕王才缓缓说道:“既然苏卿去意已决,那么……寡人就准了吧。”
苏秦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朝着燕王再度一礼:“多谢大王。”
郭隗看着这一切,虽然极力的压制着内心的欣喜,但是嘴角终究还是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苏秦不再说些什么,直接迈步朝着殿外走去。
邹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在大殿的门口,苏秦的脚步突然一顿,往旁边让了一下。
燕国宦者令冲入大殿之中,高声道:“大王,边境急报,东胡和朝鲜突然出兵,已经攻入大燕境内。阳乐告急,襄平告急!”
“什么?”燕王大吃一惊,脸上的镇定荡然无存,道:“总共几万敌军?”
宦者令道:“东胡骑兵至少三万,朝鲜步骑加起来也有四万之多!”
“一共七万兵马?”
燕王如遭重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事情都搞定了,今天开始爆发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