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咸阳。
大殿之中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王族成员,而大殿之外又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秦国大臣。
今天是秦王柱去世的第七天,也就是所谓的“头七”,咸阳城上下都沉浸在了一股悲伤的气氛之中。
仅仅不到三年的时间,秦国的两代国君就先后逝去,几场大战也是都以失败而告终。
可以这么说,现在的秦国正是人们经常所说的“流年不利”。
这一跪便是一天,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众多王族和大臣们才先后散去,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几名秦国的宫廷侍卫守卫。
秦国太子赵子楚(注1)带着阳泉君芈宸、纲成君蔡泽和吕不韦三人,来到了距离这座正殿只有一墙之隔的偏殿之中。
曾名异人,如今则叫做子楚的秦国太子一张脸上还带着几分悲容,眼睛很肿,泪水不停的流出,这是生姜擦眼睛擦了太多的结果。
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没有多少精神,这是因为一天都没有吃饭,饿的。
饭食很快被端了上来,服丧期间一切从简,饭食也是非常简单的那种,但是饿了一天的几人可不管那么多,一个个狼吞虎咽短短片刻就将面前所有的饭菜一扫而空。
最快吃完的吕不韦甚至还意犹未尽的看了别人的桌案一眼,大有想要代劳之意。
照理来说,如今正是国丧期间,大家只需要摆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就好了,什么事情都应该放一放。
但问题在于现在秦国所面临的局势实在是过于严峻了一些,这个时候再去装模作样就没什么意思了,还是想办法渡过面前这次危机才是最靠谱的。
身为如今实际上的秦国最高领导人,子楚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主位上。
说起来这还是子楚第一次和这些秦国重臣们商议国家大事,在这之前子楚甚至连像自家老爹那样参与到政务之中的资格都没有。
这倒不是说秦王柱不愿意给自己儿子权力,而是因为秦王柱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毕竟没有接受过正统的王室教育,还需要好好的磨练一番。
当年秦王柱也是一把年纪了才被允许以太子的身份参与政事的,子楚现在不过才三十来岁,还年轻呢。
结果子楚还没磨练到秦王柱的标准,秦王柱就已经归天而去了。
此刻子楚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正常的红晕,这是因为他心中的激动情绪所导致的。
直到碰到吕不韦为止,子楚虽然名为秦国公孙,但实际上混得比许多拥有军功的秦国人都还要惨。
没想到短短的几年时间,子楚竟然就在吕不韦的帮助下实现了人生的大翻盘,坐到了这个代表着秦国最高权力的位置上。
只需要再渡过一年的服丧期子楚就能够正式的即位,成为一名无可争议的秦国国君。
子楚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所以在秦王柱驭驾归天的当天,在面对着诸多秦国公族和大臣时获得了监国的权力之后,子楚立刻就报答了吕不韦。
如今的吕不韦官职是秦国九卿之一的卫尉,掌握着秦国宫廷禁军的指挥权以及整座咸阳城之中的最高军事权力。
再加上子楚在商议国家大事之时特地将吕不韦留下来的这番作态,可以说从今以后整个秦国就是芈宸、蔡泽和吕不韦三驾马车并驾齐驱的局面了。
对于这一点,芈宸和蔡泽都没有表示反对。
新君即位,提拔自己的心腹进入核心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事实上芈宸和蔡泽现在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让自己继续留在这个圈子之中,如果顺便还能够将对头踢出去就更好,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去得罪子楚?
子楚咳嗽一声,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诸卿,如今李牧所部屯兵泾阳城外,距离咸阳不过一日距离,该当如何应对?”
骑兵的麻烦之处就在这里,步兵要走两三天的路程,骑兵只需要一个白天就能够兵临城下了。
芈宸想了想,开口道:“太子,不如另择贤能去统帅兵马,和李牧决一死战!”
原先的秦军主将王龁已经被带回来了,关在大牢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处置。
子楚现在也没有什么处置王龁的心情,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把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支由李牧率领的赵国骑兵撵走。
芈宸的这个主意一说出口,就遭到了蔡泽的反对:“阳泉君此言,吾不敢苟同也。想那王龁原本便是如今所能够派出去的最强主将,如今王龁都已然不敌,那么其他人又如何能够敌得过李牧?不妥,不妥!”
芈宸狠狠的瞪了蔡泽一眼,冷笑道:“纲成君,当初便是汝极力推荐王龁,口口声声说甚么王龁一定能够胜过李牧,结果现在汝看看这王龁打成了什么样子!都这个时候了,汝居然还有脸面反对吾的意见?”
蔡泽的一张老脸虽然自认为也足够厚实了,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
但蔡泽心知这第一次商议国家大事之时绝对不能够在新君的面前示弱,所以立刻就开口反驳道:“若是阳泉君觉得此刻咸阳之中有何人能够敌得过李牧,尽管提出来便是,吾只希望那人不要走了王龁的老路才好!”
两人针锋相对,一时间争吵不休。
子楚摇了摇头,对于这两名前朝老臣的观感不免就有些差了。
这都大敌当前了,不能够拿出个解决方案就算了,还在这里争吵个什么劲啊!
于是子楚干脆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吕不韦,对着吕不韦问道:“吕卿可有何意见?”
吕不韦的爵位也和官职一起得到了提升,如今称一句吕卿倒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在听到子楚话之后,芈宸和蔡泽也都识趣的停止了争吵,将目光投向了吕不韦。
对于子楚的问题,吕不韦显然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当下便对着子楚道:“太子,以臣之见,如今唯有一计方能够挽回局面了。”
子楚忙问道:“何计?”
吕不韦答道:“臣请太子将武安君召回,让武安君会会这个李牧!”
吕不韦的这番话一说出口,大殿之中的其他三人瞬间就为之愕然。
要召回白起?
芈宸皱起了眉头,第一个就表示了反对:“卫尉此言,怕是有些不妥。如今武安君在河东郡之中攻城掠地,眼见河东不日便可回归大秦手中,此时将武安君调回岂不是乱了河东前线将士之心,让前线战事又升波折?”
蔡泽也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有开口说话。
子楚看着芈宸,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吕不韦看了芈宸一眼,微笑道:“阳泉君,河东固然重要,但是关中才是大秦万世基业所在。若是关中被这李牧弄得民不聊生,那么纵使拿下河东又有何用处?而且吾听说如今廉颇在攻破陈郢之后已然星夜率军北上驰援河东,想要从赵国人手中拿下河东郡,那可没有那么容易。”
芈宸哼了一声,有些不爽的瞪了吕不韦一眼。
在芈宸看来,既然本相邦已经反对了,那么汝吕不韦就应该乖乖的闭嘴,汝现在不但不闭嘴还敢反驳,是不是不想混了?
吕不韦的心里也是有些不爽的,吾吕不韦这几年来为了交好汝芈宸也是费尽心思,当汝的小弟也算是尽心尽力,这第一次正式的参与到国家大事之中才提了一个意见汝就跳出来打脸,是不是有点过分?
仅仅是几息时间,吕不韦和芈宸两人心中的隔阂就立刻加深了不少。
蔡泽坐在一旁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了某些办法,一张老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了笑意。
年轻的子楚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不过在听了吕不韦和芈宸的一番辩论之后,心中更加的有些迷惑了。
芈宸说的确实有道理,现在崤函通道也拿下了,河东郡马上也要到手了,正是整场战役的最关键时刻,只要拼过去的话,那么大秦过去几年输给赵国的东西基本上也就都拿回来了。
但现在廉颇就要来到河东了,这是一个大麻烦。
李牧还在关中肆虐,这又是一个大麻烦。
两个麻烦一起摆在面前,可以说是相当、非常之麻烦了。
子楚有些烦恼的敲着桌子,突然现自己好像哪个麻烦都解决不了。
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蔡泽的声音响起了:“太子,臣倒是有一计。”
子楚闻言眼睛一亮,立刻就抬起头来。
在场的三名秦国大臣,芈宸是子楚的舅舅,吕不韦和子楚亦师亦友,都比蔡泽要亲近很多。
不过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子楚也管不了这许多,能够解决问题的臣子才是好臣子啊。
毕竟前面也不是没有给过吕不韦和芈宸机会。
所以子楚便开口催促道:“纲成君有何妙计,快快道来!”
蔡泽道:“大王莫非忘了,在那朔方郡以西有一支部族名为月氏?数年前月氏东进,在李牧的手中吃了大亏,月氏王必定对此怀恨在心。”
“如今李牧率领赵国骑兵主力南下关中,那么赵国朔方、河套两郡防务必定空虚,大王只需遣使前往月氏一行,月氏王为了复仇必定兵东进攻击赵国这两郡。”
“李牧若是得知月氏东进的消息,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北上回防,如此一来关中无忧,武安君亦能够留在河东郡之中专心和廉颇对敌,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完了这番话之后,蔡泽得意了摸了摸胡须,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子楚,等待着子楚的答复。
子楚一拍大腿,忍不住赞道:“纲成君此言,大善!”
芈宸看了吕不韦一眼,同样也极为难得的对蔡泽的意见表示了同意:“太子,纲成君此计甚妙,吾以为确实可行。”
吕不韦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将反对的话憋了回去,只是一双眼睛之中隐隐有寒光闪过。
无论是芈宸也好蔡泽也罢,那都是老臣子了,在秦国政坛之中根基深厚,两人只要联手,那么吕不韦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量。
看来想要完全左右秦国局势,还得先把这两个家伙、至少要把其中一个给弄下来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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