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玉尚不知此疫病详情,传染源及传播途径如何,便先吩咐所有人用绸布蒙住口鼻,至少切断了呼吸道传染这一传染途径。
其他村民自行回家,林晗玉四人,则随吴东到了他家。
吴东的家就住山脚下,虽是里正,但家中并不算多富裕,简简单单一个院子,五间房,院子中间晒着新收的粮食。
吴东将他们引到偏房。
吴东之子吴克八岁,此时正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克儿,克儿。”其母先扑了过去,连呼数声,吴克不应。
“让我看看,你再把病情前后变化都详细讲一遍。”
林晗玉上前,查看吴克各方面的情况,其母则在一边将病情慢慢道来。
原来这疫病初起时寒战发热,头痛身痛,后见衄血,发斑,神志皆乱。林晗玉观其舌降苔焦,诊脉相里沉涩。
再探其体温,躯干炙热烫手,四肢却冰凉微颤。
林晗玉道“不好,要急惊风。”
这话刚说完,吴克便咬紧了牙关全身抽搐了起来。
吴东吓得瘫坐在地,嘴里低喃,“之前城哥的娃也是这样抽了两次就死了。”
他媳妇吓得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林晗玉喝,“都别哭,还有救!”
她说完,从包袱里拿出张景浓送她的针出来,抓起吴克的手,用针尖往他十指指腹里刺。
“你……你要干什么?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吴克娘想上前阻止,被唐木拉住了,“想你儿子活就别干扰她。”
“烧水,拿酒来,准备笔墨,我要写药方。”林晗玉手下未停,嘴里连声吩咐。
“还愣着干什么,都照做。”唐木又是一喝。
吴东和他媳妇愣了一下,但唐木的话天然就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两人分头走出了房间。
吴克的十指各放了一滴血,林晗玉见他仍咬着牙关,将他中指再次捏在手里,直针刺下。
十指指腹有十宣穴,而中指指腹又单称中冲穴,如用三棱针针刺,有醒神开窃之功。她手上的针虽不是三棱针,但经捻动,同样能起效果。
林晗玉拇指和食指微微捻动,看得银风起了好大片鸡皮,心道这女子,还真是不同常人。
十指连心,中冲穴更是稍微用力一掐就疼痛难当,更别说这样用针拧动。
突然,吴克哇地一声大力地哭了出来,眼睛也睁开了,嘴里喃喃“好疼好疼!”
林晗玉放下针,松了口气。
吴东媳妇端了碗清酒进来,听到吴克叫疼,心里明白这是缓过来了,激动地快步走过去,一边将酒递给林晗玉,一边连声道谢“多谢,多谢恩人打救我儿。”
“嗯,好说。医生本就是救死扶伤的职业。”林晗玉拿过酒,倒在手心,拍了拍一些在吴克的额头,颈项,想了想,这样还是太慢,便一手扯松了他的裤子,正要再用力往下扯,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一只修长有力肤色还黑的手。
“唐木,你干嘛?”刚才还让别人别干扰她治病,他自己倒干扰起来了。
“你……想干嘛?”唐木双眼圆瞪。
“把他裤子脱下来啊,暴露腹股沟方便我酒精擦试,腹股沟的血管粗大,酒精擦那里退热更快。”
“不行,他怎么说也是个男子,你……怎么可以随便……”
“男……子?是男孩子吧,他才八岁!”
“八岁也不行。”唐木坚持。
“我不行,那你来。”林晗玉站起,将手里的酒碗塞给了唐木。迂腐的人就是麻烦。
“我……我来就我来。”他果真端着碗坐在了林晗玉刚才坐的位置,“你背过脸去。”
“毛病!”林晗玉转过身,“腹股沟,知道是哪儿吧,就是下腹与双腿交接处。”
“知道了,废话那么多。”唐木一手扯下吴克的裤子,往他两侧腹股沟的位置浇了清酒轻拍。
这时,吴东也拿了笔墨过来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林晗玉走过去。
“林小姐,小儿这病如何?可治否?”吴东瞅了眼床上已经不再抽搐睡着子的儿子,猜到症状只是暂时缓解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不治,别说他,七十岁极疼孙儿的老母首先就得哭晕过去。
虽没有更先进的检查手段,但经验加上望闻问切,林晗玉已经有了定断。
“嗯,可治。我写下一方,你按方取药,三剂可缓。”
思索片刻,她提笔写下清瘟败毒饮。此方清热解毒,凉血去火,正是治吴克感染的疫病的良方。
此方共十四味,分别是生地、黄连、黄芩、丹皮、石膏、栀子、甘草、竹叶、玄参、犀角、连翘、芍药、知母、桔梗。
写完,她又写了一张,一同递给吴东,“这一张是你儿子的,此药大寒,不可多服,你先抓三副,病缓后再行换方。另外这一张嘛,是我朋友的,他在雪山上冻坏了腿,麻烦你抓药的时候一并帮我抓两副来,药钱我到时再还你。”
吴东将两张方子都折好放入腰间,“林小姐这是说哪里的话,你救了我儿,这诊金还没付给你呢,两副药而已,只要买得到,不论多少钱我必为小姐买来。”
那药是救自己儿子的药,吴东不敢耽误,赶紧就出去了。最近的一个药房都要走十好几里,如果一间药房配不齐还得去其他的配,路途就更远了。
此时,吴东家门前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家中有病人的前来求诊。见吴东出门,纷纷拦下问情况。吴东为本乡里正,平日里就为乡亲邻里办不少实事,是个不算官的好官儿。此时也不忍心只救自己儿子而不顾其他村民,当即又折回了屋。
林晗玉见吴东折回,问为何。
吴东啪地一声跪地,目光郑重,“林小姐,还请救救其他村民。”
吴东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点过了,村里生病的就有二十人,有些轻有些重,若真一一诊治,怕是得让人家耽误好几天。林晗玉与他们无亲无故,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诊金,他们又有何资格相求呢。
这一跪代表了他的诚意,也代表了他的无奈和无赖。
林晗玉倒是沒想太多,从医近十年,说是本能也好,说是心善也罢,面对病人她始终做不到视而不见。
再说,这疫病与其他病不同,传染性强,只治一人等于没治,所以,要么不治,要么一治到底。
“你快请起。”她扶起了吴东,“左右我也无急事,先帮村民看好病再走也行。不过,既要治病,大家就必须得听我的。”
“自然自然,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林小姐吩咐。”吴东欣喜,站起来拱手听吩。
疫病要以预防为首。
林晗玉让吴东将全村按户统计,有感染和未感染的向全村公示,并告之两种人家不可互串门子。
感染的又分轻重,轻者在家中服药,除一人照看,其他家人隔离不见面。而重者统一挪至公祠,祠内设临时安置床,注意间隔、通风及卫生消毒。。
最后就是全村预防。她令家家户户保持门窗常开,石灰处理大小二便,便后饭前洗手擦白醋。
又令村口设棚煮药,此药以解暑去乏生津为主,健人体魄,正所谓正气旺则抗邪入,提高未染病之人的抵抗能力。
吴东家里还有间空房,安排了唐木、银风、宝珠三人同住,林晗玉则主动提出住在公祠,方便照顾病人。
当天晚上,派去买药的回来了,如林晗玉担心的那样,药品采办不齐。
这疫病其实并不算十分厉害,只要服药及时,痊愈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药不全,就麻烦了。
见林晗玉担忧而愁眉,唐木将药方拿了过去,“我去配,两个时辰后回来。”
林晗玉犹豫,“你?可是你不怕暴露了身份会让荣王责罚?”
唐木本来是奉命守在金平关的,守关的大将突然出现了他处,如果按军法论,那是杀头的大罪。就算他是荣国上下公认的战神,有着公子木的美誉,但若是有心人在荣王耳边煽动,死罪能饶,活罪也少不了。从他一个堂堂荣国上下都尊崇的战神还要在无战事之期远赴边关守关事就知道,荣王宫里不会少了想要他死的人。
唐木毫不在意地耸肩,“没事,顶多就是多一些麻烦而已。再说,我行动不一定会让他们察觉。”
唐木说完,拿着方子便奔了出去。
“哎呀,还有你的脚……”林晗玉这才想起,他的腿上还有冻伤呢,可是人已经远去,哪里还叫得回。
把睡着的宝珠交给了一个未染病的大妈照看,林晗玉又去趟公祠。
好几个病人病情较重,没有口服药的情况下,林晗玉只能给他们施针缓解病情。
银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了,看着林晗玉细心地照顾着村民,脸上表情复杂。
“来,喝口水吧。”银风趁林晗玉坐下来的空隙,将一碗水端给她。
“哦,谢谢。”林晗玉也真渴了,拿过来就喝。
“不愧是他的血脉,就算隔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代,这心还是一样的慈悲。”银风低喃。
“嗯?你说什么血脉?”林晗玉一口水咽下,侧头问他。
“没什么,你听错了。”银风撇嘴。
“你呀,真不像个五岁大的娃,这口气,好老成。”林晗玉摇头,若不是明明就是个五岁大的娃,她真要相信他是两百岁的老人家了。
“你也不像十二岁的,这行径,更老成。”银风抬了抬下巴。
突然,林晗玉脑中灵光一现,倏地看着银风,“你你你……你族中是不是有人会什么法术,能让人穿越时空的!”
银风摇头叹了口气,终于想起来了么?这女人这脑子明明有时挺好的,可是有时又转不过弯来。但此时,他又不愿意让她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了。
“嗯,我们现任族长,据说上天下海进冥狱,无所不能。看古知今晓未来,无所不知。”
“真……的!”林晗玉惊喜地拉住银风。就是刚才她突然想起来了,难怪总觉得这银风好眼熟,因为她见过与他一样外貌特征的族人,只是那人应该是三十来岁。就是那人把她从那个世界拉过来的,原来,那人不是鬼差,是人!
“太好了,我的机会穿越回去了!”
“不可能。”
银风淡淡一句像盆凉水瞬间浇灭了林晗玉正惊喜飞舞的火花。
“为什么?”
“因为灵石已经没有了力量。”
“灵石,什么灵石?”林晗玉讶。
“呃……”银风盯着林晗玉脸上那块青记,“具体我也不清楚了,有机会你以后问族长吧。”
“不用等机会了,咱们现在就去!”林晗玉拉着银风就走。凤雪山不过几里的路,有了第一次爬的经验,搞不好她一天便能去个来回,哦不对,搞不好有去就可以无回了,直接在凤雪山就穿越了回去。
“不不……你现在去也见不到族长的。”银风脚粘着地,不肯动。
“为什么,族长不在山上?”
“嗯,族长远游去了。”
“远游?去哪儿远游?”七国也不大,找个相貌特征那么明显的人应该不会很难。
“我一个小辈,哪里知道族长去哪儿远游啊,不知道。也许越了海,也许上了天,族长无所不能的嘛,他要不想见你,你肯定见不了他。”
“啊……”林晗玉如霜打的茄子,焉了。
一会儿,她又拉着银风问“你们族长还真是神仙不成,能越海上天?”
“嗯,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几多?”
“差不多就是差不多,我一个小孩儿哪里知道差几多。”
“哦,你现在承认自己是小孩儿了,之前还老夫老夫地装老呢。你说你们族是不是特别喜欢扮老,我记得你们那个三十多岁的族长当时和我说话也自称老夫来着,口气和你一模一样的。”
“对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我们族越老越尊贵,自然人人想老。”
“啊?哦……”
唐木回来时发现林晗玉坐在公祠的石地上撑着脑袋,表情十分郁闷,连一大袋的药也只让她露了一点笑容。
“怎么啦,像霜打了似的。”唐木将其他人的交给了吴东去煮,自己挨着林晗玉坐了下来。
“有一件事,唉,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是……有点……希望之后的失望,果然比看不到希望更难受啊。”林晗玉重重一叹。
“什么希望失望的,我这才离开两时辰,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唐木见问林晗玉不知所以便扭头问银风,“我走之后发生什么事了么?”
“事倒是没发生,只是她的美梦成泡影了。”
银风的话让唐木更摸不着头脑了,又问林晗玉“什么美梦?”
林晗玉哭丧着脸,“刚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了,还没开始高兴呢,又知道回不去了。难道人我真要在这个落后两千年的世界里过这一辈子么。”
“……”唐木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懂林晗玉的话了,不过回不去了什么的,大概是好事。
“哦,我去给你煮药泡脚吧。”林晗玉拍拍屁股站起来,想起来还没能唐木煮药呢,拿了药要往外面走,“我刚才已经让吴东准备好了一个大缸,我把药水煮了,你泡泡,到时才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唐木也跟着往外走,一边戏谑地道“对我这么好,想嫁给我啊。”
林晗玉步子都没顿一下,“嫁你,你想太多了,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唐木大长腿一迈,直接越过了她半个身长,“你的要求?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林晗玉伸出一只手,先比了个一字“首先要帅啊。”
“这点我符合。”唐木觉得若是比帅,他认第二,第一当然是他那个万人迷的二哥。
“然后还要是个暖男。”林晗玉又加了根手指。
“暖男?
我身体像团火,肯定不会冷。”
林晗玉翻了个白眼继续比了个三,“听得懂我的话,这是最重要的。”
“你的话……”唐木想了想,他有时的确好像有点听不懂她的话,但这重要么?
咦,不对……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吐舌。
他(她)为什么要对她(他)说这些!
林晗玉加快了两步,唐木放慢了速度,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终于,唐木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那个,我其实是想说,你这么丑,然后又为了我没了清白,要是到时真嫁不出去,我就勉为其难把你娶了吧。”
说完,他自己都惊讶了一下,他刚才是想说这话么?
可是说都说了,他盯着林晗玉等着她答复,心中甚至有点小紧张。
林晗玉简直惊呆了,这人哪来的自信如此自以为是?
如果腿够长,她真想踢他两脚,不,三脚,中间也补一脚。
他凭什么以为她嫁不出去?
不就是脸上一块青记么。
她什么时候没了清白?
不就是抱了一下他的大腿么?
早知道还真该由得他腿废掉。
“好啦,我话已经放出去了,你以后来找我,我一定兑现诺言,绝不会嫌你丑的。”唐木见林晗玉未回应,以为她担心自己只是随便一说,又郑重地再说了一次,说完,他又迈开大长腿,这次比林晗玉快了在前面。
等拉开一定距离,唐木重重地喘了口气。
生气归生气,林晗玉还是煮好了药往房里端。
缸里已经放了一半的热水,再把药兑下去就成了药汤了。
“不用泡太久,水不热了就出来。”她吩咐完就跺着脚出去了。
银风此时正好也走到了,与林晗玉差点撞上了。
“看到没,女人啊真是难懂,明明对你那么好,嘴上却不甜。”唐木半是炫耀地口气朝银风道。
“她对你好么,我怎么没看出来。”银风撇嘴。
“那是因为你小,不懂情事。”唐木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没话找话说,干嘛对着一个五岁大的娃说这些,他当然不懂。
他走到门口,瞅了眼刚刚走过院门的那个身影然后关上了门,边回走边解带脱衣服。银风一见,立即转头,他可不想再去洗眼睛。
“不是我小,是你太天真了。晗玉是心善,对谁都好,劝你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唐木正要迈进缸里的动作一顿,“自作多情?你还懂这个词啊,可是用错地方了。小娃,你是得多在人多的地方住住,才会不总用错成语。”
银风撇嘴,连跟他说话的兴趣都没了,径直往床上一躺。
“呵,这小娃!”唐木瞄了银风一眼,然后下了水。
水温暖适中,让唐木想起了林晗玉今天抱着他双腿的体温,正如此时的水一般,温柔得能融化一切。
经过一晚的治疗,村民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第二天下午,来求诊的病人却更多了。
原来附近三个村子都出现了这种疫症,而且据说这疫症还是从其他村镇传过来了。
林晗玉皱眉,这样下去可不行,局部散发的话靠一两个大夫可以控制住,但如果是大面积的暴发,就得需要中央集权的力量了。
“对了,那天你是去哪儿取的药?”林晗玉问唐木。
“附近药房都没有,我想起二哥有个学徒在附近不远,便去找了他。”
林晗玉哦了声,他二哥便是张景浓,他的学徒自然有药,而且医术不会差。
可是多一个大夫还是不够的。
林晗玉又望着唐木,眼神灼灼,唐木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你想说什么干脆直说好了,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
林晗玉上前一步,指着自己萌萌哒的大眼睛,“什么那种眼光,我这明明就是瞳如秋水,水光潋滟,明媚动人好吧。”
“入正题。”唐木继续往后退。
“呃,关于疫症,瑜王或者说荣王在往常是如何对待的?”
“瑜王?瑜王在自己的那个大四合院里都几年没出来过了,荣王嘛,虽然体恤民情,但疫症这种事,比起花费财力人力治疗,还不如圈定起来更有效果。”
“圈定起来?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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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萌芽期的表白。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曾在你在耳边跟你说嫁不出我娶你。
也许最后他的新娘不是你,但那时的心情,不管感动还是讨厌,都会让你记忆深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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