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得叶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屁股挪来挪去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然后靠着椅背极为享受地半眯着眼睛。
他不只一次来过这间明堂,但从来都是站在下首位,连椅子边都没挨过。今时不同往日,他身份不同了,地位自然也不同了,想坐就坐。
现在里正一职是他林得叶,别说坐他一个主座,就算是把这椅子直接搬了去他家,那林正中也不敢不肯!
林得叶跷着二郎腿,左右手抚摸着质地一流的扶手,心中不禁感慨。
原先那林正中也不过是和他一样的庄稼汉,只是当了十年里正而已,就有了现在的光景。他望着没有焦距的远处,脑海里似乎已经浮现出十年后的自己的风光模样,一时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一边正和公差交待的林正中瞄过来,见林得叶一副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的样子,气得单手捏拳,牙咬得咯嘣直响。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当下忍着满腔怒火,朝公差一一交待着事宜。
里正一职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官,直接由当地县令选任或者罢免,薪晌也是县令从衙门私库里所出,所以,谁上谁下,就是县令一句话的事。
林正中刚听到消息时的确是吓傻了,待反应过来就冷静多了。
一会儿秀儿又进来了,给公差换茶,经过林正中时将一个袋子偷偷塞给了他。林正中明白,这一定是自己老娘叫秀儿拿给他的。他摸得出,袋子里是一块玉环,那是王老太的陪嫁,也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林正中借着要给公差交待这几年的账本让公差同其进书房,林得叶听到是交待账本便借尿遁走开,他不是不想去看林正中的账,而是他根本就不识几个字怕漏了馅。这个里正之职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落在自己头上他现在都还没搞明白呢,只听他媳妇说是她找的关系疏通后的结果,别的没嘱咐,就只一点,别让公差知道他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就是了。
到了书房,林正中将玉环拿出,放进公差的手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差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东西,只一眼他便瞧出来了,是好货。
“没别的意思。”林正中赔笑,“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孝敬各位公差大哥,今天不是逮着机会了么,就是一个物件,别嫌弃就是了。”
公差见这林正中识趣,嘻嘻一笑将玉环收到了腰中,望了望门外,确定那林得叶没跟进来,小声道“听说今天一早有两个女子偶遇了县令夫人,还给县令夫人吃了什么豆腐,又不小心说了句是从林家村出来的,再一不小心说你如何不孝,差点活活埋了老娘。夫人将事情转告给了县令大人,县令大人当场就气愤得摔了笔墨,至于为什么换成了那林得叶,我就不得而知了。”
林正中心下一凉,原来那件事让县令知道了,这下没什么转弯的余地了。不孝,在县令眼里可是大罪,没抓他过堂吃几十棍就不错了。
豆腐?
听说林家那丫头最近老挑着什么豆腐去县城里卖,难道是那丫头故意去夫人面前告的状?
林正中又一想,不对,上次在村民面前那林晗玉都给自己留足了面子,自己也送了她一块水田,她没理由出尔反尔,而且林得叶当上里正对她也没半分好处。
送走了公差和林得叶,林正中便到了母亲房中。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家中虽然人多,但真碰到什么事,可商议的竟还是只有母亲一人而已。
王老太听了林正中所言,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这事肯定不是玉儿做的。”
“您怎么这么肯定,村里最恨咱家的,可就是李翠花一家了。”
王老太摇头,“玉儿若真心要害你,当初便不会替你……”
王老太话说到一半收了口,望了眼林正中,“反正肯定不会是玉儿就对了。”
林正中还要说什么,突然听到秀儿边叫着边跑进来,“爷爷,不好了,出事了。”
“丫头片子就是没点出息,又出什么事了?值得这样慌张。”林正中正烦着呢,便没好口气。
秀儿见爷爷斥责,低头,不敢言语。
“快说吧,别让我们瞎猜了。”王老太道。
秀儿这才抬起头来,担忧地道“听说,保长……保长派人把玉儿给抓走了。”
如果说里正是村官里的文官,那保长就是武官。
刘青荷借着相公是新任里正的名义从保长那里借来了四个武士。
就在她自报新家门之后,四个应她所指示冲进了院子就要绑人,绑的人当然就是林晗玉了。
“住手,事情尚未有所公断,你们怎么可随便绑人?”林楼杰离林晗玉最近,抢在林家兄弟前面上前,挡在了林晗玉和四个武士之间。
刘青荷一见是林楼杰阻拦,就有点怯了。
要知道,这个时期法律还只是属于一种贵族产品,民间有礼无法,但凡村中事务,首先由族长裁决,族长无法裁决的才轮到官府出面,也就是说,族长一人便能定全村人的生死。里正是流水的官,今天是你,明天可能是他,但族长的位子却肯定是嫡长嫡亲一房的。这族长家的大少爷,可不光是名字听上好听。
一边的张怜毕竟是县城里长大的,小家小户的商户人家,对宗法不甚了解。正所谓不知者无畏,她一向在婆家作威作福习惯了,并不把什么少爷放在眼里。
她在刘青荷身后捏了一把,小声道“现在想退也晚了,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你吓吓他肯定就软了。”
刘青荷当然也不想退,她还要过像赖氏一样的生活呢,不,她要过得比赖氏还要好。
欲壮人胆,一想到未来的富贵,刘青荷也不怕了。
“族长家的大少爷,这林晗玉犯的可是……欺诈,对,欺诈的大罪,是保长点名要拉她去县衙大牢的,你……可不要惹火上身,白为她担了干系。”
胆子虽然大了,但话还是说得不太顺溜,刘青荷说完这番话,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密汗。
“欺诈?你一个小小的农妇,知道什么是欺诈?”林楼杰微蹙着眉,半眯着眼审视着面前这个刘青荷。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教她,不然,以她的见识,连欺诈二字都不可能说得出来。
刘青荷正要说什么,一边的张怜拉了拉她,朝她使眼色,“别跟他废话太多,免得节外生枝,别忘了咱们的目的。”
张怜说到这里,斜眼朝林晗玉望了一下。
林晗玉本就看着她俩,与张怜望过来的目光一触,双臂立即起了鸡皮。她紧眉,这女人目光好像蛇蝎一般,看来在这件事里算是个主角。
刘青荷受张怜提醒,嘴一抿,点头,朝四个武士一挥手示意绑人。
四人听令朝林晗玉走近,刚靠近些,手还没挨着林晗玉衣角边呢,林楼杰左右各一抡,四人便被林楼杰打退开。这林楼杰自习武,可不是随便几个练了两天的武士就应付得了的。林家兄弟本来还为自己妹妹和族长家的大少爷捏着把汗,现在,只剩下鼓掌拍手的份了。
“大少爷,厉害!”林二桌边鼓掌边助威。
四个武士都看向刘青荷,意思是等她发话。刘青荷也没什么主意,拿眼瞄张怜。
张怜眼色一冷,“是你家男人做了里正,可不是我家男人。”
刘青荷一听这话,腰板突然直了不少,眼神也硬气了些,对啊,族长家的大少爷又怎么样,管得着祭祀还能管得着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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