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良踏出镇抚司的大门,脸色有些阴晴难辨,不知是喜是悲。
张鹏跟在身旁,见他神色异常,便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良皱眉道“皇上有旨,要镇抚司抓个道人。”
“抓道人?”张鹏有些诧异,什么道人竟要锦衣卫去抓。
“就是会那点石成金之术的跛子道人段朝用。”陆良直接说了出来。
张鹏一听,也是皱眉,思索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宫里头那位,不是对这跛子宠信有加么,怎么突然说要抓他?”张鹏满是不解,这位跛子道人段朝用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这可是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神仙”,被封了个什么“紫府宣忠高士”,还领朝廷俸禄的存在。
“听说,这跛子道人正在为宫里炼银子呢,为何突然要将他下诏狱?”张鹏不解。
陆良却是心里明白,肯定是陶仲文那边发动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背地里在朱厚熜那,给这跛子上了眼药。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抓捕段朝用的差事,竟然落在了他陆良的头上。
苦笑一声,陆良呢喃道“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张鹏虽是疑惑,却也表现的满不在乎,抓个道士而已,能费锦衣卫多大的劲。
“听说那跛子住在翊国公给他的一处宅子里。”张鹏回忆了一下,接着道“具体是哪处宅子,倒是不太清楚,不过想来就在金城坊。”
为何张鹏认定段朝用在金城坊,其实也是有原因的,这翊国公郭勋的府邸就在阜成门东南的金城坊内。
段朝用时常往来于国公府内,住的远了,倒是不便,所以,肯定就在郭府附近。
陆良道“张大哥,你说皇帝是真想杀了这个跛子,还是说,只是要吓唬吓唬他?”
刚刚,张锜将宫里的旨意,大概描述了一下,但是陆良却听的清楚,这口谕里面只是说将段朝用下镇抚司。
下镇抚司,这个意思可以理解成下镇抚司拷问治罪,也可以理解成只是下镇抚司,不治罪。
这里面就值得深思了。
万一,朱厚熜不想让段朝用死,等关了一阵后,再放出来,依着当今圣上的德行,指不定哪天这跛子又受宠了,那么抓他的人岂不是得罪了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所以,张锜才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不管怎么样,只要出面抓了段朝用,要是死了还好说,万一后面再次得到皇帝的宠幸,这就算是结下仇怨,难以调和了。
所以,张锜才把这件可大可小的棘手之事,甩给了陆良。
陆良想了想道“先去找一下马大哥,这京城里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
张鹏也道“马大哥武艺高强,倒也能帮上忙。”
二人便离开了镇抚司,打马回了石碑胡同。
这些日子,马秋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刘金喜家。
反正他孑然一身,无家无室,自己那破房子,年久失修,不是漏雨,就是透风,哪里有石碑胡同刘家的宅子好。
等到了家里,不见马秋风的身影,陆良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天发呆。
张鹏则是擦拭着自己的那把破刀,时不时还挥舞几下,倒也有模有样。
等到天黑下来,马秋风才回来,见陆良在院子里和张鹏研习刀法,便站在一旁观看。
二人停下身形,陆良浑身冒汗,在寒风中,整个身子热气腾腾的,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似的。
“好刀法。”马秋风赞叹道,他也习武,自然懂得什么招式好,什么招式差。
陆良演练的刀法,竟是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
其实陆良和张鹏,刚刚演武,使用的乃是俞大猷的荆楚长剑之法。
这荆楚长剑,源于流风余韵的楚地,乃是对练技击之法,讲求相击,不是单练,所以二人没事之时,便也会对击一番,相互切磋。
见马秋风回来,陆良收了宝刀,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马大哥,你可回来了,我们等候你多时了。”
马秋风问道“找我何事?”
“自然是有要事。”张鹏同样收了长刀,喘着粗气。
三人进屋之后,点起灯火。
马秋风先道“素素姑娘的墓,找到了。”
陆良大喜道“在哪里?”
马秋风叹了口气“找到是找到了,可是却又没了。”
陆良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马秋风道“我发现墓有被人盗掘的迹象,我怀疑素素姑娘的尸身,被人盗走了。”
张鹏一拍桌案,怒道“贼子敢!”
“我在刑部时,也碰到过有人盗取年轻貌美女子的尸首,卖给大户人家,去配阴婚。”马秋风的心情也有些低落,这好不容易找到了,最后却又被人盗掘了,要是再想找到素素姑娘的尸身,只怕是难了。
“我要加入锦衣卫。”马秋风突然决定道。
这段时日,他靠着曾经的关系,四处打听,碰到了许多冷言冷语。
这还不是最让马秋风难受的,有几个他自认为关系不错的人,明知道线索,却拒不透漏,还吃了闭门羹。
人走茶凉,大抵如此吧。
陆良笑道“马大哥能加入锦衣卫,这再好不过了。”
“不过,眼下,还有一桩要紧事要办,等这件事办完了,我就带马大哥去办入职。”
随后,陆良便将抓捕段朝用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马秋风当然也是知道这个人,靠着旁门左道之术,竟然一步登天,成了皇帝的座上宾。
“国公府在金城坊的武定侯胡同,那跛子应该在那附近不远。”马秋风对于京城中各处地方,都是了如指掌。
“只是,就咱们三个人去抓?”马秋风疑惑问道。
陆良道“上头说怕走漏了风声,怕给他跑了,就不调配人手给我了,还说只是一个道人,还是个跛子,手到擒来的事情。”
“放屁!”张鹏怒不可遏,“据说这跛子现在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徒子徒孙超过三五十人。”
陆良也知道张锜让他去办这件事,也是怕打虎不成,反遭虎噬。
这二十多年来,锦衣卫的锋利早已在朝廷大臣们和皇帝的双重打压下,失去了锐气。
就拿陈寅的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王佐来说,虽然出身藩邸,乃是朱厚熜身边的老人,但是王佐却是一个老好人。
比如朱厚熜登基之后,与张老太后闹得不愉快,便迁怒给张老太后的两个弟弟张鹤龄和张延龄。
有奸人刘东山窥探到上意,便诬告张氏兄弟有邪毒魇镇、咒诅皇帝的行为。
朱厚熜大怒,将张氏兄弟二人下入诏狱。凭借此案,刘东山还牵连攀扯其平常所厌恶痛恨的很多人入罪。
王佐侦探到其中的隐情,就以诬枉之罪反坐刘东山,且后来为了救张氏兄弟出狱,还奔走求援,反倒最后病死。
当时,有人将王佐和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相提并论。
这牟斌是谁,那可是弘治朝有名的仁厚刚正之人,为人正直,不同流合污。
陈寅接替王佐之后,更是如此,往大了说是公正仁厚,不喜大狱,往小了说则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由此可见,这锦衣卫中的人,上行下效,都是这番模样。
陆良想了想道“看来只能智取了。”
张鹏问道“怎么智取?”
马秋风插嘴道“这有何难,趁他落单之时,一棍子打晕便是了。”
陆良笑道“马大哥说的对,明天咱们就去探探那个跛子的底,如果实在不行,我还有一招,保管能抓他进镇抚司。”
三人又商议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便胡乱吃了些点心,就洗洗睡了。
等到翌日清晨,收拾干净利落之后,在马秋风的指引下,三人便装来到了金城坊的武定侯胡同。
望着翊国公那华丽的府邸,马秋风低声道“这就是郭勋的府邸,听说这处宅子,光是每日运送进去的粮食蔬菜,都得需要拉足三大马车。”
张鹏亦是道“这老家伙在京城里有千余家铺子,宅子更是数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到底将哪座宅院给了那跛子住。”
“先在这守株待兔一番,既然那跛子炼不出银子,肯定只能到这里来骗银子。”陆良从陶仲文那里,还是得知一些内情的。
这跛子自从被朱厚熜召见之后,当真是狂妄至极,竟然夸下海口,要为皇帝炼制白银,每年为宫里进献四万两银子,弥补国库空虚。
只是令段朝用没想到的是,先前一向出手大方无比的郭勋,这次却是小气了起来,一两银子都不给他。
这可就愁坏了段朝用,他虽然会那炼金之术,但是十次也只成功一至二次,而且所得不过区区数十两。
现在好了,莫说四万两,段朝用满打满算,手里也才有几千两银子而已。
所以,这几日,他酒也不喝了,乐子也不找了,便天天泡在翊国公府邸,磨着郭勋要银子。
老国公实在烦不胜烦,起初还敷衍他几句,后来干脆指着这跛子破口大骂“你个蠢才,有银子也不是你这么个花法,每年给宫里头进献白银四万两,老夫这一年的俸禄才有多少,你莫要再拿老夫钱去填那个无底洞。”
“银子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吧,老夫无能为力。”郭勋气的一甩袍袖,走了。
段朝用是如丧考妣,这次是真的玩脱了,这老匹夫当真翻脸无情,当初明明说好了,每年给他四万两银子,用于求仙问道。
现在竟然翻脸,比那勾栏里的贱货还要无情,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段朝用想到这里,把牙一咬,心里发狠道“别以为就你这个老匹夫有银子,京城这么大,皇亲国戚多如猪狗,道爷我上别人家去搞银子。”
想到这里,段朝用豁然站起身,怒气冲冲的离开国公府。
陆良三人在这周边,早已等了足足半日,此刻见这跛子带着十多个徒子徒孙从国公府出来,往北面去了,互相对视一眼,便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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