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十九年十一月初三,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秋风飒飒。
广西镇南关,旌旗招展,刀枪林立。
翁万达从南征大军中精心挑选出了一万精锐士卒,布满整个关城。
这些身材高大威猛的士卒,俱是披挂着制式明甲,手持刀枪,肃穆而立,威风凛凛。
另有官校,身穿山文甲或锁子甲,手按着腰刀,在军队中不停巡视,帮忙着整理士兵威仪。
这些军士披挂的明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白光,炫目无比。
望着整齐的军容,一股肃杀的气息弥漫,令人不寒而栗。
陆良带着张鹏,好奇的在这些士卒旁踱步,一边伸手摸摸他们穿着的明甲,一边赞叹“张大哥,这明甲怎么这么帅气?”
张鹏撇嘴不屑道“这算什么甲,你没见过锦衣卫大汉将军穿的金盔金甲么?”
陆良想起南巡之时,那些皇帝御前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身穿的金盔金甲,明亮耀眼,金光灿灿,端是华丽无比。
那些金盔金甲穿在身上,漂亮是漂亮,但是与这普通士卒穿的明甲,总感觉差了些什么。
陆良皱眉思索片刻,陡然叫道“我知道了,那金盔金甲虽是艳丽,却只能是摆设,上不得战场厮杀,少了些肃杀之气。”
张鹏不想理他,冷冷回道“痴线,没见识的土包子,想这些做什么。”说完,径自走了,上了南城的城关。
陆良见张鹏走了,又在关内临时搭建好的将台龙亭处瞎转悠了一会儿,见穿着一身大红官袍的毛伯温,从衙署内走了出来,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南城城关。
陆良也赶忙跟在众人身后,一起登上了镇南关的两层门楼。
这镇南关,位于凭祥州西南三十里,踞大青山、锦鸡陵隘口。与西北的平而关、水口关合称“南天三关”。
太祖皇帝开国后,在广西布政司设十二府八州,这镇南关隶属凭祥州,而凭祥州则隶属司明府管辖。
众人登上城门楼,临高远眺,但见关城附近山峦重叠,谷深林茂。
不远处的金鸡山陡壁上,又修筑有数座炮台,俯控关口,当真是易守难攻。
如此地势险要的雄关,正是通往安南的要口之地。
此时,日头高悬,毛伯温站在城楼上,往外观瞧。
镇守广西地方副总兵张经,广东布政司左布政使杨铨,广西布政司左布政使祝续,广西副使翁万达,广东按察司按察使欧阳席,广东布政司左参政张岳,广东布政司总理粮饷右参政萧晚,监督海哨、广东按察司分巡海北道副使陈嘉谋,监督左哨、广西按察司分巡左江道副使郑宗古,监督右哨、广西按察司分巡右江道副使许路,广西布政司总理粮饷右参议陈茂义,统督左哨、分守柳、庆地方右参将李荣,广西都司掌印都指挥顾邦重、广东都司都指挥董廷玉,军门取用协助中哨、广东都司都指挥张輗,统督右哨、暂代分守浔、梧等处地方都指挥白泫,两广地方大小官员人等,分列在毛伯温左右,亦是耐心等候着。
“大人,莫登庸来了。”一位负责瞭望的军校对着毛伯温行了一个军礼,禀报道。
其实不用他说,众人站在这二层城楼之上,也能看见。
镇南关外的正南方,一行有四十多人的队伍,正沿着官道,步行朝着城关的方向走来。
看着不远处那群缓步而来,准备到镇南关投降大明的敌人,站在城关之上的陆良,突然有种热血上涌的冲动。
只见他猛然抽出腰间宝刀,朝前一指,大喝道“明军威武!”
毛伯温、张经、张岳等人被他这突兀的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侧目看向陆良。
过了数息,没人出声,气氛有些陷入尴尬。
陆良岿然不动,屏气凝神,心中则是有些疑惑,怎么没人跟着喊,不会尬到这里吧。
又等了数息,见还是无人跟着喊,就连张鹏都悄悄退离了几步,躲开了众人的审视目光。
陆良无奈跨前一步,来到城关边,望着远处草木森森,植被茂盛的青山古道,深吸一口气,怒目圆睁,虚劈一刀,再次怒吼一声“明军威武!”
站在毛伯温身后的翁万达则是眼前一亮,面带欣赏看着陆良有些瘦弱的背影,亦是猛然拔剑怒喝“明军威武!”
这时,站在城关之上的各级军校,见顶头上司都发话了,哪敢怠慢,亦是纷纷拔刀,指向关外,跟着大吼“明军威武!”
呐喊声由近及远,先是镇南关城南的士卒在呐喊,过了片刻后,在东、西、北三面城关站立的士卒亦是跟着齐声怒吼。
一时间,整个镇南关内,万众齐呼“明军威武!”,震动山河。
陆良面色凝重,不理会众人投来的目光,凝视着远处明显被吓到,而停下脚步不知所措的莫登庸等人,将宝刀指向他们,又是怒吼一声“大明万胜!”
翁万达眼神更亮,马上也跟着叫道“大明万胜!”
此刻,众人被这山呼海啸般的呼喊激起满腔热血,亦是纷纷跟随呐喊道“大明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那远处正在缓步朝着镇南关方向走来的莫登庸等人,亦是被这明军突兀爆发出来的威势所震慑住,纷纷面色苍白,露出惧怕之意。
跟在莫登庸身后的一个青年小声问道“叔父,怎么办?”
莫登庸的脸色极其难看,虽然决定投降大明,但仍是心有不甘。
此刻到了镇南关前,望着那处飘荡着无数龙旗,站满了披甲执锐精锐大军的雄关,耳中听着激荡山河的大明将士的呼喊声。
莫登庸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愧是天朝上国,竟拥有如此杀气腾腾的军威,莫说他莫朝,就是再加上南方的黎朝,亦是难以抵挡。
“继续向前走。”莫登庸吩咐道。
跟随他的四十多个人,听见太上皇让他们继续向前走,便收起了害怕的神情,强打着精神,继续亦步亦趋的跟在莫登庸的身后,低头往前走。
站在城楼上的毛伯温,见他们又往前走了,面露笑容,沉声道“擂鼓,开关!”
翁万达听见毛伯温的话语,收起宝剑,吩咐左右将官“擂鼓,开关。”
片刻后,城门楼左右两旁一直守候着的四个光着膀子的强壮大汉,举起手中的鼓槌,敲响了立在城关上的四面大鼓。
“咚,咚,咚……”
这四面用牛皮做成的战鼓,敲的通通作响,分外震慑人心。
鼓响三通之后,镇南关的关门,陡然从外向内打开,两队穿着明甲,手执银关闪闪的刀戟斧钺等兵器的明军,快步冲出关外,分列在道路两旁。
莫登庸等人见到镇南关的关门打开,有明军出关,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但是即使再慢,也终是到了镇南关外。
莫登庸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这道险关,待看见二层城楼之中,那着一身红袍的大明官员们,跪了下来,叩首伏地,用着大明的官话,大声叫道“罪臣莫登庸,前来献表请降,望大明上国,恩准。”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们,亦是全都跪在地上,俯首贴地。
城关上,毛伯温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张岳。
在得了阁部大人的示意后,张岳便上前一步,朝着关外跪在地上的莫登庸喊道“我大明皇帝仁慈,不忍两国刀兵相向,致使黎民百姓蒙难,特赐旨,恩准安南请降。”
莫登庸抬起头,再次叩首伏地,叫道“罪臣,谢主隆恩。”
城关上的张岳又道“今有安南罪臣莫氏登庸,违用僭号,念其出境降服,愿奉正朔,情甚哀恳,准其来降。”
莫登庸再次挺起腰身,恭敬道“罪臣恳请大人能教以受降的仪节。”
张岳低声询问毛伯温,如何处置。
毛伯温摸着胡须,思忖片刻,方才出声道“那就让他们登上城关,在这关楼之上设位演习。”
张岳将毛伯温的话转述给了跪在关外的莫登庸等人。
待毛伯温率领两广地区的文武官员回了衙署之后,张岳却留了下来,将一身素衣,脖颈系组的莫登庸,以及他所率领的安南小目、耆、士人等,迎进关内,并在城楼之上,演练受降礼仪。
还在一旁观望的陆良,见这些人都是以尺帛束颈,不明白这是何意,便询问张鹏“张大哥,这些人的脖子上系着布帛做什么?”
张鹏回道“没事的时候,多读些书,《史记·高帝本纪》曾记载,‘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枳道旁。’这系组于颈,就是表示降服之意。”
“看见那个老头没有。”张鹏用手指了指正在跟随张岳学习礼节的莫登庸道“他身穿素服,脖子上系组,就是表示愿意降服。”
陆良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想不到张大哥竟如此博学多才,小弟深表钦佩。”
“哎,张大哥,那老头为啥又将鞋袜都脱掉了?”陆良又是疑惑问道。
原来是莫登庸竟然将自己穿的鞋袜都脱掉了,光着脚板,恭敬的听着张岳的教诲。
张鹏真是对他无语,无奈回道“古人以跣足为至敬也!”
“这脱履跣足就是表示尊敬的意思,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爹没教过你么?”张鹏实在不想理他,便又径自离去。
陆良倒是对这受降仪式颇感兴趣,想不到接受敌人的投降,亦是有这么多的礼仪,而且还要教授这些不会的人。
“没事,还是要多读书啊!”陆良看着莫登庸等人在张岳的调教下,将仪节一一记下,情不自禁感慨道。
“好小子,是个有上进心的人。”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便有一只大手拍在了陆良的肩膀上。
这厚重的手劲,拍的陆良疼的“哎呦”一声,好悬没有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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