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又一道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只看面相,陆良便知道此人定是一个奸诈之人,虽然那面容带着笑意,长相倒也端正,但是那双三角眼出卖了他的内心,此人必定善于心计。
五城兵马司的吏目见到这人,连忙行礼,说道“下官见过赵大人。”
那人没有理会吏目,只是看向陆良,问道“怎么,锦衣卫没人了么,派你一个娃娃出来办案?”
陆良说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又是哪个衙门的,可是要插手此事?”
那人轻笑一声,说道“在下刑部主事赵文华,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这时,那坐在地上的韩君站起身走上前,手捂着包扎的脑袋,对着赵文华哭诉道“大人,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这个锦衣卫的走狗,他敢欺辱学生,大人,您可要为学生做主啊。”
那近山也在一旁附和道“大人,此人辱骂国子监的人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还请大人明察。”
赵文华看向这三名国子监的太学生,问道“你们三人不好好在国子监读书,跑出来生事,成何体统。”
这三人面面相觑,怎么这位刑部主事,好像不是来帮他们的。
那叫世安的太学生说道“大人,学生张世安,近日乃是到琼州府探望唐西洲先生,刚刚回转京城,两位同窗好友请学生在此吃顿饭食,非是有意闹事,还请大人明鉴。”
赵文华见他说是自琼州府探望唐西洲回来,看似不经意,实则也是试探地问道“唐胄大人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皇上不是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过,官复原职,怎么,唐大人还未动身回到京城么?”
那张世安明显是个老实人,回道“大人有所不知,只怕西洲先生不久于人世。”
赵文华惊讶问道“此话怎讲?”
韩君怒视陆良,大声说道“西洲先生在诏狱中,倍受锦衣卫折磨,身体已然耗尽生机,回到家乡,便久病在床,虽然如今已经官复原职,但是西洲先生只怕时日无多。”
赵文华复又问道“既然如此,你等为何在此生事?”
这时那叫近山的太学生上前说道“大人,学生赵近山,我等没有在此生事,只是一场误会,学生这就回国子监。”
韩君和张世安吃惊地看着赵近山,关键时刻,同窗好友居然倒戈相向。
韩君怒视赵近山,呵斥道“近山,这哪里是误会,我的头明明被这锦衣卫的走狗打伤了,你看,这血还未干呢,大人,请您为学生做主。”韩君伸手抹着头上的血迹,向众人展示。
陆良开口嗤笑一声,说道“怎么,你忘记了是谁先动的手?我这脸上的伤难不成是我自己弄的,公然袭击锦衣卫,口口声声说锦衣卫乃是走狗,你等将皇上置于何地,莫非,你等可是要谋反?”
一听谋反,那赵近山更是惧怕,冲着赵文华拱手施礼道“大人,学生告退。”说完就下楼走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见赵文华没有开口阻拦,便也放任他离去。
韩君又想说些什么,张世安拉住他,对着赵文华说道“大人,学生就此告退,韩君头上的伤乃是不小心被那打碎的瓷碗划破的。”
赵文华轻笑一声,说道“那还不回国子监用心读书。”
“学生告退。”张世安拉着还想争辩的韩君往楼下走去。
“慢着。”那酒楼的掌柜的突然出声拦住二人。
五城兵马司的吏目看着掌柜的,说道“怎么,你还有疑问?”
掌柜的谄笑道“小人哪敢有疑问,只是方才这三位太学生,还未结账。”
张世安此刻也不敢在此逗留,摸出一串铜钱,数都没数,就递给掌柜的,拉着韩君逃离酒楼。
这二人出了酒楼,就见赵近山躲在一处角落,看见二人出来,这才上前问道“世安,可是无事了?”
韩君冷哼一声,讥讽道“今日韩某可算看出一些人的人品,道不同,不相为谋,世安,我们走。”
张世安虽然对赵近山颇有微词,但是还是调和道“韩君,近山也是不想再生事端,此事虽然你伤了头,但确实是你无礼在先,还打了那个孩童一巴掌,说了你多少次,不要冲动,若非赵大人从中斡旋,只怕你我今日,难以脱身。”
赵近山也是说道“韩君,虽然我先行离去,但是此时咱们明显占不到什么便宜,你没见那赵大人,明显偏帮于锦衣卫,这官官相护,咱们是斗不过锦衣卫的。”
韩君脸色难看,看着眼前的二位同窗,往日里,他三人谈古论今,胸有大志,意气风发,想不到只是这一件事情,便看出二人的人品,韩君越想越气,只觉得头疼欲裂,拂袖而去。
张世安叫道“韩君,韩君,你等等我。”
赵近山也追了上去,三人便赶回到国子监。
再说陆良,见此间事了,那五城兵马司的吏目带着巡城兵丁,也对着赵文华和陆良施礼退了出去,掌柜的一路带着谄笑相送。
转眼间,这酒楼三层,只剩下陆良兄妹和那刑部主事赵文华。
陆良拱拱手,说道“在下告辞。”
这时,那店小二又跑了上来,刚刚上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连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都招惹来,他不敢上楼,此刻见人已走远,这才上到三楼,见陆良要走,店小二开口道“小官人,还有两道菜尚未上呢,胡大人已经结过帐了,不吃了可就浪费了。”
赵文华这时说道“哪位胡大人?”
“就是刑部的胡大人,今年高中进士的那位。”店小二说道。
赵文华呵呵一笑,说道“想不到这位小兄弟竟然还认识汝贞,那正好,一起喝一杯如何?反正他胡汝贞早已经结账了。”
陆良见他也认识胡宗宪,不再好开口推辞,而且这位三十多岁的刑部主事,似乎和胡宗宪很熟,再一细想,此时的胡宗宪正在刑部观政,而这位赵文华是刑部主事,两人认识,倒是也说的通。
当下陆良便也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借花献佛,请大人喝一杯,大人请。”
“请。”赵文华乐呵呵地坐到了刚刚那桌案旁。
这桌酒菜,才上两道,被陆良兄妹吃的差不多了,但是那坛子酒,可是没喝多少,陆良也只是尝了一碗而已,劲头还行,不是烈酒。
看着杯盘有些狼藉,陆良不好意思道“大人,您看?”
赵文华不在意道“小二,再换几副碗筷,刚刚还未上的两道菜快点上来,另外再给我弄一只烤鸭来。”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小二在一旁说道,回身就下了楼,去张罗去了。
陆贞娘此刻乖巧地坐着,不发一言,倒是没有再哭闹,刚刚见陆良被打,然后陆良又用银块砸了那人,她被吓坏了,事情已经结束,虽然哥哥的脸上还有些红印,但是此刻有外人在,陆贞娘不敢问。
赵文华笑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怎么结识的胡汝贞?”
“在下陆良,大人叫我陆良便可,我也是今日刚刚认识胡大哥,只是这顿饭,还没吃,胡大哥便有事离开了。”陆良回道。
“哈哈,胡汝贞想必是和一位女子离开的吧?”赵文华轻笑一声,说道。
陆良心中暗想,想不到这位胡宗宪好色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
趁着店小二过来收拾之际,陆良并未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赵文华不以为意,待店小二收拾好之后,倒满酒,高举酒杯,对着陆良说道“陆小兄弟,既然有缘结识,借着胡汝贞这坛酒,赵某敬你一杯。”
陆良赶紧拿起酒杯,这赵文华与胡宗宪喝酒的方式极为不同,从一个用碗,一个用杯便已感受到两人为人处世的区别。
“陆良敬大人。”陆良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在二人喝的酒都是粮食酿造的酒,不是高度的蒸馏酒,度数倒是不高,陆良还能承受得住。
三杯酒下肚,气氛热烈起来。
赵文华有意无意地打探着陆良的家世,在听闻他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校尉,虽然脸上仍是笑意盈盈,但不复刚开始的热情。
二人推杯换盏,又吃了一些菜品,陆良知道再喝下去必然要误事,而这只老狐狸还以为他是孩童,有意无意地试探于他。
“大人,今日有幸结识大人,实在是高兴,但是还请大人恕罪,陆良实在不能再喝了,天色也不早了,还要早些带小妹回家。”陆良举着酒杯,说道。
赵文华看着陆良,又看了看一旁有些坐不住的陆贞娘,便也举起酒杯,说道“既然如此,赵某就不多留陆小兄弟了,另寻时日,我叫上胡汝贞,咱们再不醉不归。”
陆良说道“谢大人,陆良最后敬大人一杯。”
赵文华与他干了最后一杯,陆良打了一个酒嗝,长出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身子,陆贞娘赶忙也站了起来,扶住他,小手还不忘将桌子上的松花饼拿着。
“大人,陆良告辞,他日再一起喝酒。”陆良说道。
赵文华乐呵呵地摆摆手,陆良就在陆贞娘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出了这家酒楼。
赵文华独自一人,坐在这三层酒楼之中,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摇头笑了笑,又将那剩下的酒都喝光,这才起身把那只烧鸭的账记在胡宗宪的头上,也步履轻浮地离开了此处。
那边,陆良在陆贞娘的搀扶下,虽然他的脚步也有些漂浮,但是头脑还是比较清醒,辨认着方向,往大时雍坊方向走。
路上,陆贞娘看着陆良还有红色印迹的脸上,问道“哥,你还疼吗?”
陆良笑道“不疼了,早就不疼了,今天贞娘吓坏了吧,不用怕,有哥在。”
陆贞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有些冰冷,却又光滑。
陆良感受着陆贞娘的小手,呼出一口热气,说道“快些回家吧,这天够冷的,呃。”又打了一个酒嗝。
陆贞娘扶着他,看着路径,循着来时路往家中走。
日渐西斜,行人渐渐稀少,都在往家中赶,犹如倦鸟归林。
陆良迷蒙着双眼,看着这众生相,大梦五百年,谁人知未来,只有他知晓,好一幅美好的画卷。
陆良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竟是如此真实。
“哥,你是不是不舒服?”陆贞娘担心的问道。
陆良又是报以微笑,说道“哥没事,只是觉得贞娘好漂亮。”
陆贞娘俏皮地笑着道“贞娘本来就很漂亮。”
陆良点头赞叹,这个小丫头确实出落的俏丽可爱,只是年纪尚小,再等两年,只怕又是一位美人。
两人穿街入巷,眼见着便就要行至石碑胡同,在一处府邸门前经过,陡然,那处府邸突然中门打开,只见一位白发鹤颜的道人从中走了出来,随即中门复又关闭。
道人看了眼天色,便要往右行去,只是在经过陆良兄妹之际,道人突然轻“咦”一声,右手五指快速掐动,心中算了一下,然后看见陆贞娘扶着陆良拐入石碑胡同,眼瞅着就要消失不见。
道人只是片刻,便做出决定,转过身,奔着陆良兄妹二人消失的方向,也是拐入那条胡同。
前方,陆贞娘正搀扶着陆良在慢悠悠地走着,这道人跟在二人身后,仔细看着陆良。
只见这个身穿锦衣卫校尉服饰的孩童,似是饮了酒,脚步有些轻浮,但是却又步履轻盈,在那女童的搀扶下,倒也行进不慢。
又跟了几十米,陆良突然停下脚步,豁然转身,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道人,沉声问道“不知道长,跟随我兄妹二人一条街巷,所为何来?”
那道人见被他发现,倒也不意外,只是上下打量陆良。
陆良见他不说话,也是暗自戒备,虽说当今圣上推崇道法,宠幸道士,是以天下道观林立,往来道士成千上万,但是其中不乏滥竽充数之辈,更有作奸犯科者藏匿于其中,躲避刑罚。
那道人站立不动,上下打量陆良片刻,右手五指还是不断变换着动作,似是掐算之中,片刻,那道人摇头叹道“奇怪,奇怪,生机似已泯灭,但是却又气息澎湃,怪哉,怪哉!”
陆良站的有些远,加上此刻酒意上涌,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复又高声叫道“你这道人,又不说话,跟着我兄妹二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道人这才朗声道“小友,可否一叙?”
陆良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好叙的,在下不信道。”
那道人又是笑道“贫道非是为了传道,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想请小友解惑。”
陆良心中疑惑,他能为这个道人解什么惑,真是奇了怪了。
那道人见陆良不答应,只好报出自己的姓名,陆良还是傻呆呆地看着他,全无反应,这道人心中便更加惊讶,几个起落,就到了陆良身前,还未等陆良反应过来,那道人突然伸出右手,抓在了陆良的右臂之上,只这一下,陆良就动弹不得。
这道人,只看了片刻,脸色骤然一变,似是见鬼了一般,松开陆良的右臂,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大街之上,脸色愕然,大叫一声“四品转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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