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良穿好衣物,足下踩着那双崭新的棉鞋,转了一圈,不会打理的一头长发飘舞。
刘金喜见他笨手笨脚也挽不好发髻,便上前帮他弄好。
换上那身青色衣袍,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刘金喜瞧了瞧,道“是个读书种子。”
陆良收拾利索后问道“大人刚刚是何意?”
刘金喜往木桶里装着浑黑的脏水,说道“如果我回不来,替我照顾老娘。”
“很危险?”
“有一点。”
陆良点点头,突然说道“大人,我想加入锦衣卫。”
刘金喜停下手,抬起头看他,摇头道“心软的人,当不了锦衣卫。”
陆良诚恳道“大人,你想啊,我现在和妹妹,孤苦无依在这北京城,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想读书也没有银钱,即使考取了功名又能如何,我爹的下场,我可不想再经历,现在还得借住在大人家中,只好先找份工作赚些银钱度日。”
“我帮你找一处铺子做工。”刘金喜又接着舀水。
“大人,我想加入锦衣卫。”
“心软的人,当不了锦衣卫。”
陆良坚持道“在下心肠不软。”
刘金喜装满一桶脏水,拎了出去倒掉,没有回答他,陆良等他再次回来后,又说道“大人,如果你不帮我,我就不帮你照顾老娘,还把你现在要去危险的地方告诉她。”
“你在威胁我?”刘金喜看着陆良明亮的眼神。
“不敢,在下是恳请大人帮忙。”陆良说道。
刘金喜又道“我帮你找一处药铺,也可以学些医理,将来当个坐馆医师,赚钱不少。”
陆良突然抬高声音喊道“婆婆,刘大人他……”
“好,我答应你。”刘金喜突然打断他道。
这时,正房内传来老婆婆的咳嗽声,询问道“可是金喜回来了?”
刘金喜高声回道“娘,我回来了,等会进屋。”
小院内复又安静下来,刘金喜皱着眉头道“我帮你加入南镇抚司。”
陆良不清楚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有何区别,反正是锦衣卫就行,抱拳施礼道“陆良,多谢大人。”
“明日一早,我就带你过去,至于能不能收你,就看天意了。”刘金喜又提着装满脏水的木桶出去了,然后将这洗澡大木桶还给了邻居。
刘金喜帮着陆良铺好新买的被褥,说道“外间有火灶,晚上烧些木柴,免得冷,没办法给你弄火盆了。”
陆良笑道“我自会处理。”说完,将坑头那三十两银子也收在怀里。
刘金喜看到,皱眉道“这是一年的花销,如果我回来,还得还给我。”
陆良点头道“这是自然。”然后觉得这银子挺重,没办法又摸了出来,藏在了褥子下边。
刘金喜整理好后,便回到正屋和老娘说话,陆良把妹妹陆贞娘叫了出来,给二人一些空间,恐怕这母子二人就此一别,就是永别。
陆贞娘怯生生地说道“哥,我们要在这里生活了么?”
陆良抚摸着她的头顶,说道“是啊,就在这里生活了,你看,这崭新的被褥。”
“可是贞娘想娘了。”陆贞娘眼眶有些湿润。
陆良只好转移话题,说道“冷不冷,要不要帮哥哥烧灶?”
“好啊,贞娘会烧了。”
两兄妹便在这偏房内忙活开。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当陆良收拾好之后,叫醒陆贞娘,便出了屋子,刘金喜正在院子中收拾些什么。
刚想说话,大门处有人敲门,门外传来声音道“大人,可在家?”
陆良赶紧打开大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背着包袱的普通人,再一细看,赫然竟是那押解陆家回京的汉子。
那汉子颇为意外道“怎么是你?”
陆良笑了笑,让他进院,刘金喜这时也换上一身普通衣物,说道“老三,够早的。”
那叫老三的汉子疑惑问道“这小子怎么在这里?”
刘金喜道“请来照顾我老娘,陆良,这是赵三,镇抚司的小旗。”
陆良抱拳道“见过大人。”
刘金喜对着屋中喊道“娘,我要外出了,今儿个,您老自己弄点吃的,钱在柜子上。”
陆良也对着屋内还在懒床的陆贞娘喊道“贞娘,哥有事和刘大人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乖乖待在家里,你和婆婆一起吃饭,钱在婆婆那屋的柜子上。”
刘金喜瞪他一眼,陆良不以为意。
刘金喜又进屋取出佩刀和一个包袱,站在院中,递给老三,然后跪在地上,冲着正房老娘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出了院子。
只是,在三人离开院落的刹那,正房的屋门打开了,老婆婆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叹息了一声,又转身回屋了。
三个人沿着巷子往东北镇抚司方向走。
陆良好奇地看着刘金喜和赵三的装扮,问道“大人,为何打扮的如此,普通?”
刘金喜回道“休要多问。”
陆良又问道“大人,穿的衣物倒是伪装的不错,只是有一个破绽。”
赵三笑道“什么破绽?你一个小鬼懂什么。”
陆良煞有介事道“懂不懂倒是不知道,只是您二位的佩刀,只要一拔出来,只怕马上就有人知道你们是锦衣卫了。”
刘金喜道“老三,去买两把普通腰刀来,你这把先给我,我带这个小鬼去南镇抚司,你等下去那里找我。”
赵三解下佩刀,递给刘金喜,陆良却抢了过来,用手拿着。
赵三道“大人,我去买刀,等会到南镇找您。”说完转身离去。
“小鬼,刀给我。”刘金喜脚步不停说道。
陆良拔出刀刃,刀锋冷冽,寒光闪闪。
“好刀,大人,这是绣春刀么?”陆良又把刀插入刀鞘,问道。
刘金喜道“这可不是绣春刀。”
“不是说锦衣卫都是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么?”陆良不耻下问。
“你听谁说的,可不是人人都能穿飞鱼服,挂绣春刀,这就是锦衣卫的制式武器,我们叫它大明刀。”刘金喜回答,又接着说道“陆良,你可曾恨我?”
陆良疑惑道“恨?为何恨大人?”
刘金喜看着前面就要到长街之上,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陆良,目光炯炯,问道“你父母的事情。”
陆良正色道“不恨,陆良只恨要杀他们的人。”
刘金喜眼神中似是放下一种愧疚,又接着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要杀他们的人,你这辈子也许都不知道。”
“不就是皇帝嘛!”陆良嘀咕道。
“慎言。”刘金喜瞧瞧左右,见没人注意他们,呵斥陆良。
陆良便不再说话。
刘金喜向着南镇抚司驻地方向走去,又说道“如果真进了南镇,多听多学少说话,南镇不比北镇,但也处处都是惊险,保存自己,不要犯错,可是知道?”
陆良不回答,刘金喜面露不愉,又说道“问你话呢。”
陆良道“大人不是不让我说话。”
刘金喜半晌无语,便也沉默下来,两人专心走路,此刻尚是清晨,路上行人不多,但也是车水马龙,一天的忙碌,又开始了。
两个人脚下不停,穿街入巷,去往南镇抚司。
陆良心中在默默记着路线,以免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回“家”的路,好在这北京城也不算大,一排排的巷陌胡同,构成了这座首都,倒也是好记。
两个人沉默着走完剩下的一段路,来到了锦衣卫南镇抚司设立在匠作院的驻地。
还未进院,便听见一阵轰然叫好声传来,转过影壁,便见着一堆人围在院子边,拍手叫好。
只见那院子中央,一条健硕的大汉光着臂膀在院子中施展刀法,寒光凛凛中,大汉热血沸腾,每一个动作,都有汗水甩落出来。
如此寒冬时节,竟然不畏严寒,当真是勇不可挡。
刘金喜站在外围,等着大汉练完刀法。
陆良细细向那大汉望去,转脸之际,依稀觉得眼熟,这不是那天兄妹二人被放出诏狱,在门口撞倒他的那个人么,怎么在南镇?
只见这条大汉,手中一柄长刀,比之陆良手里那把大明刀要长的多,或砍,或劈,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好……”一个围观的校尉大声叫好,拍着手掌。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声叫好,鼓掌助威。
那大汉舞了一会儿宝刀,便收了势,这会有一人上前接过宝刀,递上毛巾。
那大汉擦了擦身上蒸腾的汗水,冲着一旁站立多时的刘金喜道“老刘来了,屋里坐,郑壁,你小子在哪呢,给老子搞两坛子酒,再搞点鸡翅膀,和老刘喝点。”
大汉招手叫刘金喜进屋,陆良也跟着进了进去。屋内,火盆烧的旺盛,温暖如春。
刘金喜抱拳施礼道“卑职拜见大人。”
大汉擦干了身上的汗水,背对着二人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衣物,穿戴起来,说道“老刘,还是这样客气,坐吧,平时也不来我这南镇,咱哥俩今日一醉方休。”说完,又高声叫嚷道“郑壁,郑壁,混小子搞来酒没有?”
便听外间有人回答“大人,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这时,大汉穿戴好了,转过身来,看见一身青色衣袍的陆良站在刘金喜旁边,疑惑问道“老刘,你这是?”
刘金喜又是一抱拳道“大人,此子名叫陆良,是陆炳辉之子,想加入锦衣卫,金喜特来相求。”
陆良心中感叹,这老刘说话咋这么直白,先喝酒吃肉,再提要求啊,这健壮的大汉此刻头脑清楚,哪能那么容易答应。
还没等陆良插话,那大汉笑了,说道“好,难得你老刘开一回口,我答应了,等会就让郑壁那小子给他办理。”
刘金喜道“卑职多谢大人。”
大汉伸出手示意他坐下,刘金喜这才小半个屁股坐在下手边,陆良有些想坐,只是看到刘金喜严肃的面容,无奈只好动了几步,站在一旁。
大汉笑道“既然老刘开口了,陆某就给你这个面子,今天好好喝点,咱哥俩有日子没喝酒了。”
刘金喜道“谢大人,只是金喜等下就要外出公干,只怕是不能陪大人喝酒了。”
这大汉正是掌锦衣卫南镇抚司诸事的陆炳,他双眼一瞪,呵斥道“就烦你们这一点,老是外出公干,北镇有这么忙么?”
刘金喜道“等卑职回来,好好陪大人喝一次,不醉不归。”
这时,那叫郑壁的两个胳膊各夹着一个酒坛子,手里端着一盆鸡翅膀,从外面进来了。
陆炳示意他放下,说道“郑壁,带这小子办理一下入锦衣卫的手续,你先带着这小子几日,看看他都会些什么。”
“遵命,大人。”郑壁放下酒和肉,抱拳道。
陆良将手中的大明刀递给刘金喜,便跟着郑壁出来,去往一处院落内,办理锦衣卫的入职手续。
暂且不说陆良跟着郑壁办理入锦衣卫的手续,单说陆炳坐在那里,打开一坛子酒,闻了闻,说道“郑壁这混小子,又是拿他爱喝的酒,老子喜欢喝的,从来不买。”
刘金喜道“大人,金喜感激大人。”
“哎,说的外道了,你又不是外人,这次又要去哪里?”陆炳放下酒坛子,抓起一个鸡翅膀往嘴里塞,问道。
“北边。”
陆炳嘴里咬着肉,咕囔道“那倒是有些危险,事不可为,就机灵点,别跟你爹似的。”
刘金喜笑道“卑职明白。”
陆炳又说道“陆炳辉是可惜了,听说风评不错,他这儿子,我收了。”
刘金喜站起身道“多谢大人,属下该出发了,这小子,就交给大人了。”
陆炳端起酒坛子,也不起身,往火盆里吐入一块骨头,说道“去吧,去吧,早点回来,机灵点。”
“卑职告退。”刘金喜退了出来,然后看见赵三已然拿着两把普通腰刀,站在院子中等他。
刘金喜喊过一个校尉,将两把制式大明刀递给他,说道“等会有个叫陆良的小子出来,这两把刀让他带回家。”
那校尉答应一声,便将刀放在院子边的石桌上。
刘金喜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陆良离去的地方,叹了一口气,对着赵三说道“三儿,又让你陪我出生入死。”
赵三笑了笑没说话,刘金喜率先迈出步伐,出了南镇抚司,二人回到北镇抚司驻地,和赵三各牵一匹普通的马,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马蹄放开,从城北德胜门出城,打马一路向北疾驰,消失在天地茫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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