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戒三日,转瞬即逝。
这三日,刘金喜等锦衣卫缇骑,衣不离身,刀不离手,困了便找一处背风之处,打个小盹,眯一小会儿。
这冬至日祭天大典,作为大明三大节之一,礼仪极其隆重与繁复。
祭天大典前夕,朝廷就已派出工部对天坛内各种建筑及其设施,进行全面修葺,又修整从紫禁城至天坛皇帝祭天经过的各条街道,使之面貌一新。
祭前五日,派皇室宗亲到牺牲所察看为祭天时屠宰而准备的牲畜。
祭前三日,皇帝开始斋戒。
祭前二日,书写好祝版上的祝文。
祭前一日,宰好牲畜,制作好祭品,整理神库祭器;皇帝阅祝版,至皇穹宇上香,到圜丘坛看神位,去神库视边豆、神厨视牲,然后回到斋宫斋戒。
祀日前夜,由太常寺卿率部下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乐部就绪乐队陈设;最后由礼部进行全面检查。
如此,反复折腾三日,可算熬到祭祀大典,刘金喜喘着热气,疲惫的望着斋宫,小旗陈武,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旁边,也喘着热气,说道“大人,快要开始了。”
刘金喜点点头,说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打起精神,外围一定要警戒好。”
陈武道“卑职遵命。”
嘉靖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冬至。
此时天未放亮,突然,斋宫中传来一阵钟声,正是那成祖朝铸造的太和钟敲响,日出前七刻,祭天时辰到。
斋宫上下闻钟声而动,数千人虽是忙乱,却无人敢说话,俱是打起精神,迎接圣驾至圜丘坛祭天。
斋宫正殿大门打开,嘉靖皇帝朱厚熜龙行虎步,身旁跟着两个内侍,站在殿外的文武大臣都在等候之中,皇帝起驾从斋宫步行至圜丘坛,太和钟声不断,嗡嗡钟鸣,传出斋宫,继而传遍整个天坛。
大明皇帝朱厚熜缓步而行,后宫之主方皇后身穿中祀皮弁服跟在皇帝身后,其余嫔妃俱是身穿祭祀礼服跟在方皇后身后,文武百官随品穿吉服、并青绿锦绣,亦步亦趋,跟随着嘉靖皇帝朱厚熜,出了斋宫,往圜丘而去。
这圜丘乃是嘉靖九年下旨着工部仿南京应天府那座合祀天地坛式样重新建立,圜丘在天坛南部,坐北朝南,四周绕以红色宫墙,上饰绿色琉璃瓦,设有四座天门,即东天门泰元门、南天门昭亨门、西天门广利门和北天门成贞门,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四个坛门中间各有一字“元、亨、利、贞”,取自《周易》乾卦的卦辞,其意象征春夏秋冬,取周而复始、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之意。
“元”,代表始生万物,天地生物无偏私;“亨”为万物生长繁茂亨通;“利”,为天地阴阳相合,从而使万物生长各得其宜;“贞”,为天地阴阳保持相合而不偏,以使万物能够正固而持久。
圜丘坛内建设有圜丘、皇穹宇及配殿、神厨、三库及宰牲亭,附属建筑有具服台、望灯等。
三层蓝色琉璃圆坛,庄重肃穆。
这新建的圜丘共有三层一层面径五丈九尺,高九尺;二层面径九丈,高人尺一寸;三层面径十二文,高八尺一寸。
各层面砖用一九七五阳数,周转栏版,栏柱俱都是使用青色琉璃。
坛陛四出,每面每层九级,白石积砌。内圆墙周九十七丈七尺五寸,高八尺一寸,厚二尺七寸五分。
棂星石门六座,正南三座,东西北各一座。外地方墙周二百零四丈八尺五寸,高九尺一寸,厚二尺七寸。棂星门形制与内门一样,又外围方墙,开东南西北天门四座。
内棂星门南门外东南砌绿磁燎炉,旁为毛血池,西南望灯台长竿悬大灯。外棂星门南门外,左设具服台,东门外建神库、神厨祭器库、宰牲亭。
北门外正北乃是皇穹宇,藏上帝、太祖神版。殿东西两配殿,藏从把之神牌,又西为銮驾库,又西为牺牲所,牺牲所之北为神乐观。
斋宫在圜丘成贞门外西北,伴随着太和钟的悠悠钟声,身穿皇袍的朱厚熜带着一股帝皇之气,神情虔诚肃穆,在众人的簇拥下,由南天门昭享门外东南边的神路东,由祭祀大典的导引官引导,朱厚熜进入具服台沐浴更衣。
礼部和太常寺官员讫退文武百官,众人按文武品级排班于神路之东西两侧等候之中。
须臾,皇帝朱厚熜身穿隆重大祀冕服,由导引官引导着由左灵星门入内,引官领着朱厚熜行至内壝。
身穿大祀冕服的朱厚熜,接过赞礼官奉送过来的圭板,神情肃穆地缓缓踏步上了圜丘坛。
文武百官就位,祭祀大典各执事官各司其事,待朱厚熜走到了拜祭位置上,有祭祀大典赞礼官高呼道“祭祀大典启。”
此时,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烛影剧院摇红,给人以一种神秘的感觉。
钟声止,鼓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
此刻,圜丘坛上摆满了由皇穹宇请出的神位,共设七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的神幄,其中神位正中为皇天上帝,两侧配亨祖先以及日、月、星、辰、风、雨、雷、电诸神之神版及神牌;各神位前按等级摆放好犊、羊、豕、玉、帛及登、簠、簋、笾、豆、爵、尊、篚等礼器,分别盛有各种祭食。
圜丘坛上层天音石南侧设祝案,皇帝朱厚熜的拜位设在上、中两层平台的正南方。
此刻,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祭天大典共分为迎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撒豆、送神、望燎等九步,直至祭品焚完,祭天大典才算结束。
典仪唱,乐舞生!
祭天大典第一步,奏乐,迎神。
在祭祀大典赞礼官的唱和下,“中和之章”奏响,守在一边的郊社令将燎坛上的柴草点燃,焚烧牺牲,随着烟雾飘飘而起,那焚烧的祭品好似送到上天之上,供神灵享用。
燔柴炉,迎帝神,乐奏“始平之章”。朱厚熜神情肃穆恭谨走到圜丘坛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叩拜,上香,起身之后,又走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
待叩拜完毕,回到了中层自己的拜位上,对诸神行三跪九拜之礼,这也是此次祭祀大典中皇帝朱厚熜唯一需要行三跪九叩大礼的仪式。
祭天大典第二步,奠玉帛。
乐奏“景平之章”,朱厚熜走到盥洗位,将手里的圭板插在腰间,先净手,复又拿出圭板,走上祭坛。“肃和之章”随之奏响,朱厚熜跪在皇天上帝的神位前,再搢圭,三上香,奠太帛,出圭,行再拜礼,回到拜位之上。
祭天大典第三步,进俎。
乐奏“凝和之章”,朱厚熜又走到神位前搢圭,奠俎,出圭,然后再次回到拜位。
祭天大典第四步,行初献礼。
朱厚熜龙行虎步走到爵先位,搢圭,洗爵,擦爵,然后将铜爵交给执事者,出圭。又走到酒奠所,搢圭,执爵承酒,交给执事者,出圭。
当“寿和之章”响起,文武各六十四位舞者随之跳武功之舞,朱厚熜在神位前下跪,搢圭,上香,祭酒,奠爵,出圭。有读祝官当众朗读祝文,待绵长的祝文读完之后,朱厚熜俯身下拜,起身,再拜,然后回到拜位。
祭天大典第五步,行亚献礼。
亚献礼在“豫和之章”与文德之舞中进行。
待“熙和之章”奏响之际,祭天大典第六步,行终献礼。
亚献礼、终献礼与初献礼仪式相同,但取消了繁琐的读祝文环节。
在赞礼官“饮福受胙”的唱和声中,朱厚熜再次走上祭坛,在饮福位行再拜礼,下跪,搢圭,接过爵,祭酒,饮福酒,把爵放在坫上。然后从奉胙官手中接过胙,交给执事者,出圭,下拜,起身,再拜,回到拜位。
随之“雍和之章”响起,掌祭官把豆撤下,在“安和之章”中送神,朱厚熜行再拜礼后,走到望燎位,在“时和之章”声中看着焚燎祝版丝帛。
撒豆、送神、望燎礼成。
太和钟声又是嗡嗡响起,至此,祭祀大典礼毕。
朱厚熜长出了一口气,这祭天大典礼仪之繁琐复杂,令他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全身的冕服已然湿透。
回到具服台中,大帷幕中围着,脱去衮冕,朱厚熜简单沐浴,而后更衣,方才出来。
虽然,祭天大典仪式已经完成,但是朱厚熜还需率领文武百官再赴太庙禀报礼成,此事方为结束。
在锦衣卫大汉将军,以及南镇抚司各式仪仗的簇拥下,朱厚熜率领文武百官先至太庙,再祭告列祖列宗之后,百官随行到了奉天殿行庆成礼。
嘉靖十七年的冬至日祭天大典正式结束。
奉天殿内,朱厚熜端坐龙椅之上,有内侍高声朗读诏书,其内容冗长拗口,读的内侍口干舌燥。
待宣读完诏书,其旨意内容实为是奉天命大赦天下。
群臣叩拜道“陛下隆恩。”
这时,礼部尚书严嵩抢先一步出列道“老臣严嵩有本要奏。”
待内侍将严嵩的奏本呈上,朱厚熜看了几眼,笑道“好词,爱卿这一首青词写的妙。”
严嵩也笑道“老臣不敢承皇上夸奖,此乃臣之本分。”
朱厚熜笑道“朕听闻,人君者,天为父,地为母,而作为天子,必然像父子一般知所尊,但凡一言一行,以至于赏刑不敢因一己之欲而胡乱为之,正所谓天子如子,皇天明察朕的忠心赤诚,故以宴庆恩享于朕,此乃上帝恩惠,尔等上表祝贺朕勤劳忠诚实在太过,朕在想,诸位卿家文武左右操持小大御事,始终协助辅佐于朕,祖宗垂誉后世常念,今日,朕与众卿家欢庆拥戴之情,朕不会忘却。”
严嵩高呼道“皇上圣明。”
群臣这时也都随着严嵩高呼道“皇上圣明。”
嘉靖皇帝朱厚熜在奉天殿大宴群臣之际,锦衣卫上下俱是松了一口气。
自从正德皇帝朱厚照英年早逝,朱厚熜以皇弟身份意外登基称帝,十七年来,先是掀起大礼议之争,惹得朝堂不得安宁,锦衣卫便成了嘉靖皇帝朱厚熜手中的一把刀,借用锦衣卫这把刀,逐渐将内阁朝臣压制的服服帖帖,这十七年间,牢牢掌控朝堂。
锦衣卫指挥使陈寅,此刻不在奉天殿中,而是带着几名心腹之人,回到了北镇抚司。
端坐在厅堂上,陈寅端着茶杯,吹了吹热气,便饮了一口,然后说道“这几日,辛苦诸位。”
指挥同知张锜笑道“大人,今次祭天,顺利完成,想必大人不日就会再升官职,卑职提前恭贺大人。”
站立在厅堂之上的指挥佥士袁天章也是笑道“恭贺大人。”
而厅堂之上左边端坐着的另外一人,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却没有言语,只是眼盯着陈寅背后的虎啸山林图。
陈寅开口笑道“皇上恩典,不过虽然祭天大典结束,不过眼下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只怕有的忙了,咱们切不可松懈。”
张锜问道“大人说的可是直隶御史苟汝安弹劾知府黎晨、知县林应麒一事?”
“不错,虽然皇上想要吏部去核查,但是咱们锦衣卫监察百官,此事也在咱们的管辖之下,不可不查,赵俊,还得辛苦你,安排些人手下去,将这件事查清楚,报与我知。”陈寅看向那默不作声的赵俊说道。
“卑职遵命。”赵俊出声应道。
陈寅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对着袁天章道“天章,告诉刘金喜,诏狱里的两个崽儿,明天放了吧,皇上开恩,大赦天下,没必要继续关着了,陆炳辉一死,这事也就了了。”
“是,大人。”袁天章转身离去,吩咐刘金喜放人。
陈寅挥挥手道“今儿个,散了吧,都回去休息一下,南巡一事,要更加缜密,切不可出了差错。”
张锜、赵俊同时起身称是,也是各自散了。
陈寅右手按着太阳穴,脑海中突然想起陆炳那爽朗的笑声,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厅堂之上,只有炭火盆中的热气在散发着,犹如陈寅的思绪,四散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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