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载着陆良和陆贞娘的囚车越过那巨大雄伟的城墙,穿过街道,进入大明朝的心脏京师,也就是后世中的北京城时,天色已然擦黑,这古老巨大的北京城尚未下雪。
囚车只剩下一辆,由那老陈赶着,另外一辆空囚车在入城时便从另一条路上分开了。
这辆囚车行驶在大街上,一路行人纷纷闪避,看着那高头大马之上,穿着青色劲装,披青色披风,腰间挎着宝刀的锦衣缇骑,谁敢拦路,不要命了,只有那辆囚车走远,才敢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囚车又往城中行驶了几里路,左拐右绕,陆良也分辨不清楚方向,只知道已经进了那大明朝的首都北京城。
自从他爹陆炳辉撞死在囚车上,他和妹妹陆贞娘便盖上了一件大毡,这毡子不知道是何所织制而成,不仅防风,还御寒,躲在里面的陆贞娘神情便放松下来,精神也恢复了好多。
从那片葬有双亲的树林中出来,又行驶了半日尚多,终于在天黑关城门之时赶到那专供漕粮进京的城门朝阳门处入城。
陆良借着些许人户家中传出的灯光,看着这座古老的城市,也是此刻这亚洲大陆,甚至世界各国都不曾拥有的巨大城市,满是好奇。
只见路上行人稀少,许是天气寒冷,又没有活计,便都躲在屋子中避寒,偶尔遇见几队巡城士卒,也是形色匆匆,一闪而过。
刘金喜和另外一位锦衣卫缇骑押着这辆囚车,左拐右绕,便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驻地。
“吁……”刘金喜口冒热气,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自有那镇抚司中的值守的校尉上前牵过马匹下去。
“总旗大人,您回来了?”一位闻声出来的青年汉子穿着同款青色劲装,挎着腰刀从镇抚司的院子中迎了出来。
刘金喜面色沉静,满脸的风尘不带疲倦,点点头道“陈武,将囚车中的两个孩子,压入诏狱,记住,不要上刑,再打些吃食给他们。”
然后又对着跟随他一路而回的锦衣卫大汉道“老三,先回家休息吧,明日再来述职。”
老三一听,喜道“谢总旗大人,那老三先行告退。”双手抱拳,往家中赶去。
那从镇抚司迎出来的锦衣校尉陈武也是应声而去,呼喝出几个人,将囚车赶入院子中,然后叫醒陆良和陆贞娘,押着二人进入到一处有十数个锦衣卫大汉把守的院子中,房门打开,陆良就看到一处带有阶梯的半地下建筑,一入这间屋子,阴冷潮湿之感扑面而来,陆贞娘恐惧的拉着陆良的手,瑟瑟发抖。
下到阶梯深处,这诏狱的墙壁厚达数仞,四周无窗,再借着火把的光芒,可以看到有前后两道门,前门门户开在地面,进去后直往下走,方到诏狱地面。
这诏狱后门门户则在墙壁之下,非常狭小,仅容一人匍匐出入。
陆良和陆贞娘被关在这黑暗的诏狱里面的囚牢里。
陆良看着这铁做的囚笼,不见光亮,偶尔从上方透漏下来的火光,也仅是能看清陆贞娘那惊恐的眼神。
伸手拉住陆贞娘的手,陆良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陆贞娘恐惧的看着这里,然后紧紧贴着陆良,身上有些颤抖,好在那件大毡没有被收走,还披在二人的身上,让这间堆满刑具的诏狱显得不是那么的冰冷。
不出片刻,房门打开,一位身着便服的青年汉子手里端着一个食盒走了下来,隔着铁牢栏杆,摆放在地上,大声道“小鬼,开饭了。”
陆良此刻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这一天也只不过啃了一个冰冷的馒头,妹妹陆贞娘更是早已饿得脚步虚浮,要不是一直在支撑着,只怕是也已经死在路上。
那汉子将食盒放在地上之后,便咕哝着转身走了。
陆良赶忙从大毡下走出来,蹲下身子将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有两幅碗筷,满是裂纹,里面有些清水,另有四个馒头,一碟咸菜,馒头上还带着热气。
陆良大喜,叫了声“贞娘,快来吃饭。”
陆贞娘披着大毡,小跑了过来,陆良伸手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她,陆贞娘接过热气腾腾的馒头,早已吞咽了好几口的口水,但是没有吃,举起来递给陆良,说道“哥,你吃。”
陆良看着她那满是冻伤的小手,强忍着泪水,说道“贞娘快吃,这里还有,慢点吃,别噎着。”
陆贞娘这才将馒头放在嘴边,小口吞噬,陆良这才拿起另外一个馒头,大口吃了起来,只是这第一口咬的有些大了,一下子竟然噎住了,当下拿起破碗,喝了一口冰冷的清水,这才缓过气来。
陆贞娘见他噎住了,连忙停下,用手拍打着陆良的后背,陆良咳嗽几声,这才缓了过来。
见还有一碟咸菜,便拿起筷子,夹了一些,喂给陆贞娘。
兄妹二人便这样,将那四个馒头和一碟咸菜,外加两碗清水吃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身上有了暖意,看着这间到处都是污黑印记的囚笼,还有那堆满刑具的阴冷屋子,陆良心中想着对策。
陆贞娘蜷缩蹲在角落里,靠着陆良,沉沉睡去。
那边,刘金喜梳洗一下,洗去了身上的风尘,没有更换衣物,脱下披风,这才跨步走入一间暖房,掀起厚厚的门帘,这间屋子温暖如春,地上摆着的炭盆,正茂着丝丝热气。
两张椅子,一张桌子摆放在正中间,一道屏风挡在两张椅子后,上面绣着猛虎下山,那虎啸山林的雄姿,再衬托着一个身材高大却有些瘦弱的身躯,在这暖房中,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大人,卑职复命。”刘金喜欠身一礼。
那负手站着观看绣有虎啸山林屏风的中年汉子,没有转身,听见刘金喜的声音,淡然道“是金喜啊,事情办的怎么样?”
刘金喜站直身躯,回道“回禀大人,那陆炳辉,死了。”
“哦?死了?”那人转过身,眼神锐利看着刘金喜,有些发白且布满细纹的脸上,满是严肃。
刘金喜恭谨道“是,撞死在囚车上,随他娘子一同死了,卑职将他二人合葬在京城南三十里外的大兴县。”
那人转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尚有余温的贡茶,眼神带着平静,毫无波澜。
半晌,才开口道“可惜了。”
刘金喜又道“大人,陆炳辉尚有一儿一女,现押在诏狱中,大人,是否要斩草……除根?”刘金喜目光中透漏些阴狠。
那人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打在刘金喜心中,更是拘谨。
“金喜啊,不要动不动就斩草除根,咱们是为皇上办事,一切以圣意为重,咱们就是那把刀,皇上指向哪,咱们就要刺向哪,但是不要自作聪明,那陆炳辉咎由自取,自己找死,也怨不得别人,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可惜了,如果再将他灭了根,那就是咱们这把刀给皇上惹了麻烦,会出事的。”那人轻轻说道。
刘金喜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放了?”
那人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咯、咯”之声,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暂时不能放,先押两天再说。”
刘金喜躬身一礼,大声道“是,大人。”
那人挥了挥手,刘金喜躬身退下。
那面色发白的中年男子,长叹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暖房中陷入沉寂。
刘金喜退出暖房后,看着院子中几个在收拾器具的锦衣卫大汉,那赶车一路入京的老陈还站在一旁,有些恐惧的站在马车旁,低首俯身,不敢乱看。
刘金喜叫过来一个锦衣卫校尉,吩咐取一些铜钱过来,与那老陈结算了押解费用,便挥手让他赶着囚车离开。
老陈不迭道谢,欣喜地赶着已经卸下囚笼的空车便仓皇离去,生怕在这里再多留半刻。
“大人,人已经押在诏狱中了。”陈武回禀道。
刘金喜点点头,挥手让陈武退下,看着院子中的这片天,脑海中还在回味刚刚那番话。
十一月京城的冬天,已然寒冷,刘金喜口中喘着热气,站在院子中,停留片刻,便走向那令人胆寒的诏狱所在。
看守诏狱的锦衣卫校尉纷纷施礼,刘金喜面色沉静,点头回应,步入诏狱所在的院落中。
“开门。”刘金喜吩咐道。
负责看守的校尉不敢怠慢,取出钥匙打开牢门,刘金喜接过一根火把,便跨步迈入进去。
阴冷潮湿之感,在这诏狱中,扑面而来,刘金喜举着火把,走下阶梯,来到铁牢边,借着火光,只见陆炳辉的一对儿女卷着那条他给的毡子,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陆良睁开双眼,看着那押解他们回来的锦衣卫大汉,正举着火把站在铁牢栏杆外,看着他们。
“哥……贞娘……好冷……”陆贞娘在睡梦中呢喃着。
陆良将妹妹瑟瑟发抖的身躯,又紧紧楼了一下,用身体给她带来热量。
刘金喜不发一言,只是举着火把,一双锐利的眼神盯着陆良。
黑暗里,陆良那一双明亮但是带着疲倦的眼睛,也凝视着刘金喜。
良久,刘金喜豁然转身,举着火把出了诏狱,陆良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耳中听着屋门上锁的声音,在又陷入黑暗中的诏狱里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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