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霜?”似乎对这个动听的名字很感兴趣,花飞翎喃喃重复了一遍,半晌揉了揉念玖棠的卷发,“那宝贝可不可以给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念玖棠又愣了一下。
不过这次不是装的。
原本猜测花飞翎会继续将话题往她或者她的朋友们上引,念玖棠甚至都做好了一个个甩黑锅以表自己对她“衷心”的准备。不过,念玖棠转念一想,觉得墨霜也是她和花飞翎共同的突破口,便也没有计较。
本是抱着随便谈谈的态度,结果就连念玖棠自己都没想到,一说起自己的伙伴,她的话匣子竟是不自觉就打开了。
本来也不是老谋深算的狐狸精,一旦真正涉及到感情之事,哪怕念玖棠本意再怎么想表现出克制,但是,一个年仅15岁的小丫头,那双眼眸中的喜悦与甜蜜,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
而这一点,显然花飞翎也注意到了。
正说到兴头上,神识之海中的北歌忽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念玖棠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多言,赶紧看向花飞翎。
结果,她又呆住了。
“这就是,我家宝贝的铭教吗?”
“真好啊,一群小家伙,一群……好朋友。”
正午的暖阳温柔地从窗扉折射进来,念玖棠就这么定定地凝望着花飞翎极为温柔极为缱绻的笑颜,恍然间忘却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谜团;忘却了看信时萦绕在心头的狐疑;忘却了……那隐匿于最深处的恶意。
至少在这瞬息间,念玖棠看到了穿山拂水而来的身影,看到了和六年前一模一样的明媚温存,就像经历了上千个日日夜夜,那最初的倩影依旧停留在原点不曾离开过半分。
至少在这短短几秒内,念玖棠相信,花飞翎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
只是,不知所起罢了。
不自觉地,眸光闪烁,念玖棠似是陷入某种久远的记忆无法自拔,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花飞翎,手指却不自觉地顺着她的牵引,慢慢伸了过去。
“宝贝,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在心尖上饥渴地啖饮着鲜美的肉与血。
念玖棠感到自己的小指被人轻轻弯起,眼看着就要勾了上去。
“玖丫头!”
伴随着北歌的厉喝,念玖棠一惊,眼底刹那间被警惕之色充溢,她猛然抬头,正看到那份美好转瞬间幻化做了透明脆弱的泡沫。
那抹盈盈笑容背后隐含的苦涩与无奈几乎是一刹间就将她从最后的幻梦中扯出,那速度快到离谱,她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甚至来不及在心底存下最后的影像。
花飞翎看向窗外,面对略微有些变形的建筑物,了然地叹了口气“你说过,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好……”
“飞翎哥哥你醉了。”
她的脑海中警铃大作,意识到原本和谐平衡的局势几乎是须臾间便到了崩溃湮灭的边缘。
念玖棠下意识抽回手,想要站起身。
然而她的腰肢被人一个大力搂了回去。
花飞翎没有继续被打断的那句话,只是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眼眸深沉如水,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波动,笑容还在,只是暖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刺骨的冷然和阴鸷。
“宝贝,你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连我递过去的饮料都不愿意碰一碰了呢?”
刺啦——
最后虚假的温馨幕布被彻底撕碎,同台飚戏的对手各自卸下了半是伪善半是真心的面具。
念力瞬间扩散开来,但为时已晚。
满意地看着念玖棠颤抖的唇瓣和涣散的瞳孔,花飞翎拿开了原本搭在她腰际的手掌。
“你对这个‘锁’应该很熟悉吧?不要胡乱使用念力,小心那根羽毛把你的经脉捅个大窟窿哦,小宝贝。”
探身取过精致的玻璃杯,花飞翎也不管念玖棠现在作何心情,自顾自道“他们已经启动了模拟灵境‘镜花水月图’,这个地方本就偏僻,这会更是不会有人找得到了。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什么事件开始对我起了疑心,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温软与善意是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资本,但你的重情与重义同样也会是你一败涂地的牵绊。
小宝贝,我太喜欢你了,我迫不及待想要和你在同一个组织一起历练、执行任务、调戏其他小姑娘,所以,请原谅你的飞翎哥哥采取了如此粗暴、不礼貌的手段,好吗?”
浅金色的果汁不断散发出馥郁浓厚的果香,随着花飞翎的摇动,杯壁与冰块碰撞的叮咚作响,清脆的声音撞击着念玖棠的耳膜,液体微微荡漾,杯中如同盛满了清澈诱人的琥珀光。
“虽然不知道清柠为何坚持要将你们逐个击破,但是,若第一个被带回暗夜的人是你的话,至少于我而言是件莫大的幸事啊。”
腰间的寒意还在不断往五脏六腑渗透,念玖棠深吸一口气。
她承认花飞翎对她性格的剖析实在是太准确,她所有的计划与安排,想过很多种方案与应对措施,算过很多次最终的情形,却唯独忽略了——
她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那位亲手为年幼的她推开新世界广阔大门的花飞翎啊。
“放心,里面没毒,只是一个与我们共事的通行证罢了。”
电光火石间,念玖棠眼瞳一缩,从头到尾的揣测与推断在这一刻被瞬间打通联结。
若这里面含有的是千丝丸的粉末;若她与墨霜确实相识;若她刚才那最后几句话不曾说谎——
那这个暗夜,就是她和墨霜一直以来真正为之效力的组织名字!而千丝丸的本源与牵扯而出的墨成书前辈的各种谜团,也将在这个组织中得到全部解答!
玻璃杯横在二人之间,近的仿佛要贴上念玖棠的鼻尖。
“若说当年的我是为你推开了另一扇崭新的大门,那此刻,便也同样由我花飞翎来亲手替心爱的宝贝,打开那扇通往光明的天窗吧。”
手臂下移,杯沿已经贴上了念玖棠的红唇。
“若是对我的恨意可以帮助你引动这些基因,那便是被你恨一辈子,也值了。”
花飞翎目光如炬,却再度勾起唇角。
“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先收个定金为好。”
唇间的坚硬触感一下子消失,念玖棠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瞠目结舌地看着花飞翎一口饮尽了杯中全部的果汁。
随即,她的后脑勺被人温柔扣住。
被牢牢搂着的洋娃娃乖巧坐在女子修长的大腿上,没有任何反抗或挣扎,只是徒劳地大睁着双眸,任由果香在鼻腔中不断放大,任由她低下头、慢慢吻向那两片樱红的唇。
*
“那个,前面第一个路口左转,角落里最可怜最卑微的就是听雨轩了。话说小姐,真的不需要我把你送到……”
“谢谢了。”
伸出去指路的手掌被人塞了一大把钱币,小张又是呆愣又是遗憾地看着这位高挑美人利索地开门、下车、潇洒走人。
“唉,本来还指望再多那么十多秒的共处时光呢。”小张咂咂嘴,却还是想不出这般姿色的少女为何大白天要独自一人去这种破落酒馆,还不让自己把她送到目的地。
默默将车掉了个头,没有美女的陪伴,连车内的气氛似乎都沉闷了不少。
当然,这些都是小张的臆想,毕竟少女坐上车后根本就只说了两句话。
“咦,老张的定位怎么也在那酒馆里,还忽闪忽闪地,联络盘出问题了吗?”
小张挑挑眉,然而热心肠会且只会用在美女身上的他并没有在意。
*
“什么?阿华菜馆?”四下望了望,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路的少女疑惑地蹙起秀眉,“那家伙骗了烟儿?”
左腿的玫瑰纹身再度亮起,玉烟儿沉神感受,却被残星反馈来的定位信息弄得更奇怪了。
“按理说,箭矢同烟儿的感应在超过一定距离才会断开,所以棠棠现在确实就离烟儿不到五十米。”
喃喃自语,玉烟儿在菜馆门口踱了几个来回,确认为实打实的地面后,抬腿走了进去。
“阿婆!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家叫听雨轩的酒馆?”
玉烟儿欠着身子,有些费力地低头询问刚高过前台桌子半个脑袋的老媪。
然而,老婆婆一脸茫然,她用浑浊的老眼望着玉烟儿,好像在看一个天外来客。
无法确认究竟是没有这酒馆还是老人家上了年纪耳朵背,询问几遍依旧徒劳无功后,玉烟儿只好放弃。
背对大门,随意在一张桌子旁坐下,玉烟儿摸了摸光可鉴人的桌面,又环视了一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人类都不兴大中午出来聚餐的吗?”菜馆不大,但除开阿婆,此时也唯有玉烟儿一人而已,“还是说因为这菜馆太过偏僻的缘故?”
嘎吱——
玉烟儿下意识想回头,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她愣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后来想起,大概可以称为鬼使神差。
“嘻嘻嘻……”
沙哑的笑声像指甲划在毛玻璃上一样难听刺耳,玉烟儿忍住捂住耳朵的冲动。她半低下头,余光注意到阿婆依旧如木偶般面无表情。
“嘻嘻……果然是镜花水月图啊……嘻嘻……模拟灵境的大礼已经送出……嘻嘻嘻,现在就轮到你们了……”
“我要让那些愚蠢的东璃人民、还有你们这群天杀的暗夜混蛋……通通不得好死!”
这几句话就像是说话人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一样模糊不清,玉烟儿皱眉仔细分辨,听得身后一阵窸窣,听得这笑声像嗓子被划烂、混杂着破碎的血肉一样呼噜呼噜的。
可这如此难听甚至带着几分可怖的声音,却是蓦地让她一惊。
怎么有点熟悉……
门扉开了又合,玉烟儿先是谨慎地四下望了望,随即一个箭步冲出菜馆,长腿一蹬,瞬间跃上和菜馆隔了一条街的高楼楼顶。
毫无阻挡的飒飒长风卷起她的长发,真就如一团生生不息的烈火在燃烧,玉烟儿四下张望,身姿卓然。
“那家伙……”
思绪忽地断开,玉烟儿眯缝起眼,看向地面。
准确来说,是看向地面上那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小车,以及几秒后从车里钻出的两位少年。
是他们?
】
小手抵上紧闭的木门,稍一用力便将之推了开来。
鼎沸的人声轰地钻入耳朵,念玖棠抿起嘴,不顾四周投向自己的各异眼神,大踏步走了进来。
来时看这酒馆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外观也破落不堪,还觉得和它文艺的名字不甚相符,结果没想到,真的走进来后,里面竟又是一番天地。
念玖棠如是想着,正准备开启念力搜索时,眼神一凛。
微微向右跨出一小步,念玖棠身子顺势半旋,蓬松的裙摆绽开出一朵绚烂的白莲。重心瞬间转移到左腿,她身子后仰,忍住扑面而来的不适酒气,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
“还想用这种低俗的手段搭讪?省省吧你!”
小手发狠将那人的手腕捏得更紧,趁他吃痛松手的刹那抢过原本被他紧握住的酒瓶。
“现在的叔叔都这么热情了么?”扫了眼酒精浓度,念玖棠一脸“惶恐”和“不谙人事”,“都流行直接上来就给小女生灌这么烈性的酒的嘛?人家好害怕哦。”
络腮胡大汉吃瘪后退,听得周围人群肆无忌惮的嘲笑,一脸尴尬瞬间转为恼怒。
“该死的丫头片子,我……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马上反悔,大汉溜了眼念玖棠的身后,干咳一声,突然转身离去。
完全不惊讶揽住自己的胳膊,念玖棠任由身后那人温柔取走自己手中的酒瓶,只是眼中的神色略有些复杂。
“难得的一次约会还被我这‘直男’选在了酒馆,咳,是我考虑不周,不然,宝贝你打我一顿解解气?”
鬓边传来温暖的触感,念玖棠任由她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忽地将小手覆盖了上去。
按住那熟悉又陌生的骨节分明的手,念玖棠慢慢转过身,笑容还是如棉花糖一样甜美,闪烁的美眸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怯,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存在于几秒前的阴霾。
“我怎么舍得打你呢,我亲爱的飞翎哥哥。”
*
安静地坐在桌旁任由花飞翎安排,小手托腮,念玖棠一副恰到好处的迷妹样。
“呦,这才几个月不见,就想我想成这个样子了?”
为念玖棠挑选好果汁,花飞翎抬眸看着对面的小洋娃娃,笑意温和。
还是按照她惯常的喜好打扮,花飞翎今日外披一件浅棕色的长风衣,风衣未被纽扣或腰带束缚,就这么大喇喇敞开着,直露出里面雪白笔挺的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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