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宫里还沉浸在一片普天同庆的气氛中。
按照汉人的习俗,初一开春大吉,初二回门是喜,初三老鼠娶亲,初四恭迎灶神,初五拜财神,发利市,初七安顿身心,初九玉皇祝寿,年十一子婿如意,年十二归宁顺心,年十三稀饭配荠菜,年十五提灯闹元宵。
由于我是一国之母,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妻妾,所以初二的陪同夫婿回娘家,年十二的女儿归宁,都无法实行。幸好我还是有权利请母亲前来宫中小聚的,也算遗憾中的一些弥补了。
年十二的这一天,母亲身穿二品诰命夫人的吉服,从京中的府邸乘轿子前往神武门。我指派光爷亲自前往顺贞门赏赐一程轿撵。
母亲虽为我的嫡母。但碍于我的特殊身份,不能亲自上前迎接。而钟粹宫内,早已张灯结彩,十六名宫女太监,早已列队等待迎接。
我坐在正殿的凤坐上,焦急的向门外张望。自从离开家乡,虽也与母亲见过两面,但碍于人多口杂,并未有过促膝长谈,哪怕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显得弥足珍贵。
“诰命夫人到!”光爷高喊一声,只见钟粹宫的宫门被缓缓的推开,母亲的轿撵落了下来。
“奴才给夫人请安。”
“都起来,都起来。”母亲说着,走进了钟粹宫门,身后跟着的是春翠。
“春翠,看赏。”母亲回头看了一眼春翠。
“你们素日里尽心侍奉皇后,着实辛苦,大过年的,讨个喜庆吉利。”母亲说着,便让春翠将一袋银子分给了芸萱和我宫里的首领太监小华子。
“多谢夫人。”芸萱和小华子接过钱袋后,一众奴才又再次谢恩。
母亲径直走向主殿,我站起身来,想为母亲行礼,膝盖刚要跪下,便被母亲扶了起来。
“娘娘,不可!”
“许久未见母亲,很是想念,请允许芬儿一尽子女孝道。”我说着,眼眶便已经湿润。
“娘娘贵为皇后,统率六宫,自然也要为六宫做表率。主子为奴才行礼,宫里没这个规矩。还烦请娘娘让奴才将礼行完,方才不算失礼。”母亲说。
“这一年多来,母亲在府中所受苦楚必定不少,鬓角白发又多了许多。今日我们母女相见,怎可让母亲拜我。”
“皇后娘娘还是不要太任性了。有娘娘一日在,奴才在府中的日子才会好过。”母亲说罢,拍拍我的手,双膝跪了下来,从腰间取出别着的手绢,在耳边拜了三拜,“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身体康健,万福金安。”
“快起来,快起来。”我赶忙扶起母亲。此时芸萱端来了一杯热茶,道“夫人请用茶。”
“好,好。”母亲接过茶,随我进入了偏殿,“这芸萱相较于府里,又出落得漂亮了些。早就听说这紫禁城的风水养人,果然名不虚传。”
“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要与诰命夫人说些体己的话。你们守在宫外,一概人等非本宫召见不得入内。这里有芸萱伺候就行了。”
“嗻。”所有的人都退了出来,只有春翠还留在这里。
“这?”我看着春翠。
“自从你册封那日,在府中为我立威,郭夫人等人对我颇为忌惮和尊敬。而那次你饶了春翠的死罪,这丫头对我也还算精心侍奉。后来我多方查探得知,春翠的母亲病重,家中贫寒无法请郎中,唯有为郭氏卖命才能换得自己母亲的性命,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如今,我打算把她送还到你身边去,毕竟这深宫之中,还是有几个自己的心腹比较靠谱踏实。”
我坐上罗汉床,看着春翠,“本宫问你,你今后可会真心侍奉?若再被本宫发现心怀鬼胎,必将处死!”
春翠赶忙跪了下来“奴婢从前为郭夫人卖命,做了不好违心的事,害过娘娘,害过夫人,险些铸成大错。幸好夫人垂怜,不计前嫌为奴婢母亲救治,还在老家的乡里赐了一座房子,奴婢感恩戴德,今后定当拼尽全力回报夫人,保护娘娘。”
我仔细的思量着春翠,看她那一脸诚恳的眼神倒是不像在说谎。现如今丽嫔越发张狂,而皇上又有意透露明年要重新选秀,所以宫中正是用人之际,不妨暂且不计前嫌将她留用,如果日后还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再一并发作也不迟。
“芸萱,过来。”我招呼道“你去西厢房收拾一间干净屋子来,给春翠住。”
后宫的宫女太监都是住大通铺的,唯有极受主子宠爱的宫女太监,亦或是身有品级的奴才,才能享受住单间的待遇。我看着春翠,说“瞧本宫这记性,光顾着聊天,却忘了你还在这里跪着。快起来吧,去帮芸萱的忙。房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跟内务府光爷说。钟粹宫的一应用品,内务府不敢有所怠慢。”
“奴婢谢过娘娘,谢过娘娘。那奴婢先行告退了。”春翠说着,站起身来低着头,和芸萱一起退了出去,在她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她用衣袖轻轻地擦拭着眼睑。
“母亲,可否有海子的消息?”
母亲叹了口气,“这孩子留了一封书信就离开了府邸,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抵达了京城,还是在半路遇到了什么不测。”
我瞬间陷入了一片凄凉。想着在府里的日子,海子与我情如姐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我碍于身份,不能下旨搜寻海子的下落,还劳烦母亲发动府里以及父亲京中和地方同僚的势力,务必帮我将海子找到。”
“好,我知道了。不过芬儿,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你侍奉皇上也有一年多了吧,怎么还是不见有好消息呢?你是大清的皇后,延绵子嗣,为皇上诞下嫡子责无旁贷。”
“是,母亲的教诲芬儿谨记。母亲还未逛过后宫吧,我带您去后宫转转如何?”
“好啊,若是没有芬儿,母亲还没有机会进到这紫禁城里呢。”
外面的阳光晴好,我们便没有乘坐轿撵,选择了步行。从钟粹宫出来,先经过永和宫和延禧宫,去缎库和茶库为母亲挑选些礼物,然后穿过玄穹宝殿,经过绛雪轩,去欣赏御花园。再从茶库折返,经过永和宫的时候,我与母亲遇到了奕詝。
“奴才给皇上请安。”我和母亲向奕詝微微屈膝,其他奴才纷纷跪下。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诰命夫人请安。”
“皇后请起,夫人请起。夫人与朕虽是君臣,却也是朕的岳母。朕给岳母请安了。”奕詝说。
“皇上严重了,奴才受宠若惊。这后宫女子千千万万,奴才怎敢自称为皇上的岳母。”
“夫人此言差矣。皇后乃朕的嫡妻,若您不是朕的岳母,孰人还有这个资格呢?”
“皇上这是要去哪里啊?”我问。
“朕去看看静皇贵太妃。本来约好恭亲王一同前来,岂料早晨他府里传来口信说有要事处理,不能前来。皇后要去哪里?”
“奴才陪母亲刚从茶库回来,现在再去逛一逛御花园。”
“那便快去吧。御花园的景致略显呆板,等到春暖花开,再邀夫人一同去圆明园赏春。”
“多谢皇上,奴才恭送皇上。”我和母亲看着奕詝踏进了永和宫,这才起身前往御花园。待到御花园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六福晋。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六福晋道。
“六福晋快快请起。”我说。
母亲看罢,说道“六福晋吉祥。”
“这位是?”
“这位是本宫的母亲。”我笑道。
“原来是诰命夫人,失礼失礼。夫人吉祥。”
“六福晋独自欣赏御花园?六爷未曾陪伴?”
“回娘娘,六爷进宫赔皇上下棋,奴才听闻梅苑的寒梅开的正好,硬要跟来赏赏腊梅。怎料路过御花园,倒是被这里的海棠吸引住了脚步。”
“本宫今日陪母亲逛逛这后宫,若非如此,真应该请福晋去本宫宫里坐坐。本宫还有要事,先行离开了。”
“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我和母亲转过身去,却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后宫之中,除了御花园,宁寿宫花园也是极其精致的所在。穿过宁寿宫后面的养性门,便是宁寿宫花园。养性斋,乐寿堂,颐和轩贯穿整个花园,而最后面的景祺阁,便是瑛贵人住的地方。
“母亲,前面便是我的姐妹,英华所住的景祺阁了。英华昔日与我共患难,现在是瑛贵人。”
“哦?那我也要拜访一下。”
我与母亲走到景祺阁前,景祺阁是个二层楼的建筑,并未有院落。而一层的大门紧闭,四个宫女,两个太监站在门外,四下张望着。
“皇后娘娘驾到。”小华子说。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都起来吧。本宫今日同诰命夫人一起看看瑛贵人,速去通传吧。”
“这,娘娘。。”一个小太监吞吞吐吐的说。
“怎么?瑛贵人不在么?”
“倒是没有。瑛贵人早晨起来便身子不爽,眼下,眼下怕是已经歇息了。”
“哦?可否宣了太医?”
“贵人说只是小风寒,不宜宣扬,便没有宣太医。”
“瑛贵人总是谨小慎微。也对,若是让丽嫔抓住了小辫子,指不定又得参她一本。”我说着,招呼身后两个宫女前来,“去御药房把苏喜带来。风寒一类的,他可以胜任医治。”接着,我对守门的太监说“既然瑛贵人身体抱恙,本宫更要前去探望。”
“娘娘,娘娘不可啊。”宫女奴才们一并俯身趴在我的脚下。
“混账东西!景祺阁乃后宫内廷,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哪一间屋子是皇后娘娘进不得的?你们有几个脑袋,胆敢阻拦!”芸萱说。
我示意了小华子一眼,他便带着四个太监冲了上去,推开了大门。
“芸萱,小华子陪本宫和夫人就够了,春翠,你去好好看管这六个奴才。”说罢,我便和母亲走入了阁中,直奔二楼寝室。走廊间,屋内传来木床的“咯吱”声响,以及急促的喘息声。
“英华,你在吗?”我敲着门,可门内却顷刻间没有了丝毫的动静。
“英华,英华?”
“皇后娘娘,奴才,奴才身体不适,恐不能接驾。还望娘娘恕罪。娘娘请回。”
“本宫已经宣了御药房的苏喜前来为你把脉诊治。你开开门,本宫进去。”
“娘娘,奴才并无大碍,只歇息片刻便好,娘娘无需挂怀,请回吧。”
此时,我越发觉得事情不妙。在我心底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了。
“小华子,撞门。”我一声令下,寝室的门便被撞开了。
只见床上,英华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仅仅穿了个粉红色的肚兜,裹着真丝棉被,惊恐的看着我,而寝殿北侧的后窗是打开的,寒风吹着帘帐,在屋内飘扬。
我仔细环顾四周,发现在英华的鞋子不远处的地方,散落着一枚红绿相间的宝石,仔细一看,是洋人进贡而来的碧玺石,红绿分明,像极了西瓜。奕詝仅仅得到一块,便命人做成了平安扣,赏给了恭亲王奕?。
英华见我低头看着这块碧玺,赶忙卷着被子爬下了床,被子正好盖住了碧玺。她跪在了地上,双眼写满了惊恐,道“奴才,奴才恭迎皇后娘娘金安。”
我并未多说些什么,只道“瑛贵人的身体看来是并无大碍了,芸萱,告诉苏喜不用来了。”接着,我对英华说“今日皇上翻的是玉嫔的牌子,想来晚上没事,瑛贵人不妨来钟粹宫共进宵夜如何?”
“奴才,奴才遵旨。”
“那你好好歇着吧,本宫先回去了。”我说着,便示意母亲,走出了房内。待到走廊里,我又嘱咐了小华子和芸萱,今日之事不要宣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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