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日早上6点整,安式微风风火火地坐了第一班到市的汽车。
安式微非常佩服自己能在冬季假期的早晨五点半准时起床。
去做什么?这么早!
家里的白菜被拱了,现在要去拯救自家大白菜。
安式微按着车票上的座位信息寻找座位,买票的时候跟售票员说过只要靠窗的位置,谁知一大清早眼花机打出了靠走廊一侧的位置的票,她仍固执地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车窗外还是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是清晨第一班车,整个车厢没有几个人,汽车发动后,司机关了灯,密闭的空间里也渐渐变得安静。
平缓的速度,不流畅的空气,引人入眠。
熟睡中的安式微只觉自己的脑袋很踏实地落在软软的枕上,鼻翼探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很熟悉,又很安心。
奇怪,这个地方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视野所及之处,一片苍茫,是纤尘不染的纯白色泽。安式微的眼睛被这白茫茫的一片刺激到,她霍然想起了滑雪时戴的护目镜,感慨现在要是有一副该有多好呀。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关键是这个梦里什么都没有。
看来意识仍是飘忽不定,得继续睡了,安式微顺势倒在地上,闭上眼睛,做好了沉入梦乡的准备。
再睁眼时,她看到了自己一个人站在寂寥的街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整条街上空空荡荡的,这个地方既陌生又熟悉。转身面前是一栋待拆迁的青砖旧房,破破烂烂的,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安式微百无聊赖,只当自己是爱丽丝梦游探险,开始闲逛。循着楼梯一直往上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天台,破烂的木门虚掩着,拉开门,眼前只是普通的天台。地上生了浅浅青苔,左边是干净的一片墨绿,右边有几排错落的脚印,粗略估计之前有两个人走过。无人居住的拆迁房,谁会这么无聊跑上来玩儿,安式微轻咳,自己好像也算是无聊的人。
安式微往前走,想去护栏那边看看风景,突然面前冲过来一个人撞了她的肩,那人没有片刻停留,慌乱逃跑了。安式微怔然,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蒙上了淡淡的雾色,看不清身形模样。迷惑地快速走到护栏前,有一处青苔破坏得很明显,一个人站立的两枚清晰的脚印,它的旁边印迹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不像脚印,又带有浅显的鞋印……
“醒醒,醒醒!”
安式微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又嗅到了那股清冽熟悉的味道。她在心里暗想,自己又不小心睡到了别人的肩上,真是太难为情了。
“到站了。”低沉温和的声音。
这道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安式微想努力摆正自己的头,脖子一阵抽痛,无法挪动脑袋,猛地从半梦半醒状态里清醒过来。
“哎呀,好痛啊。”安式微叫唤,歪着脑袋,揉捏着僵硬的脖子,酸痛异常,居然睡落枕了。
“谁叫你睡相难看,我的肩膀都快被你压垮了。”少年揉着自己麻木的左肩,懒懒说道。
安式微猛地转过去,手肘撞到了少年的肩膀,张大灵气的眼睛,“咦,你怎么也在这儿?”
苏欧往前移动了一点,转动着自己的脖子,能隐约听到自己的骨头摩擦的声音,“姜云峰让我过去一趟。”
姜云峰能有什么事找他,安式微冷嗤一声,恐怕跟她是一个目的,只不过她找姜云峰,他找顾行止。
事情大概要追溯到圣诞节那天,安式微睡前有翻看聊天软件里的好友动态的习惯,看到顾行止发了一则动态,是一张正常的庆祝节日的自拍,手里拿着一只可爱的麋鹿玩偶,身后是抓娃娃机,笑靥如花,惊艳了满眼。
安式微习惯性地点赞评论一条龙,再翻看了其他人的动态后,没看到其他新奇的内容就睡觉了。
后来某天,苏欧把一则好笑的好友动态分享给她看,她忽然发现底下那则姜云峰发的动态她好像没有翻到过,求证之后才意识到对方屏蔽了她看他的动态。借苏欧的手机查看了他的所有动态,有一则跟顾行止拍着相似风格的自拍,手里也拿着一只麋鹿玩偶,安式微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仔细对比了顾行止的那张图片,方才发现端倪。可是这一切又来得太突然了,安式微细细端视着两张图片,不遗漏任何蛛丝马迹。
“苏欧,姜云峰有跟你说什么没有?比如自己谈恋爱什么的。”安式微小心地试探,把手机还给他。
“没有,他又不会什么都跟我说。”苏欧收了手机,懵懂地回答,还在状况外。
安式微悲愤,手指飞快地在按键上输了一句话,发送出去。
等了一个课间休息的时间,没有任何回复。
安式微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呆滞,像是真的丢了魂儿。
顾行止当初跟她说过,姜云峰花花肠子,绝对是个不靠谱的男生,怎么一转身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其实更让她气恼的是,这么重要的事顾行止竟然不告诉她,圣诞节发节日祝福的时候也是只字未提。
“你确定她跟姜云峰在一起了?”苏欧不解,不就是两张图片吗?他看了许久,愣是没看出哪里不对。
“女人在捉jian的时候,智商堪比福尔摩斯。”安式微把顾行止的那张图拿给他看,耐心讲解自己破案思路,“首先,他们两个人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拍了同样的动作的照片,手里还拿着同样的玩偶。其次,你仔仔细细看两张图片里面抓娃娃机的玻璃,上面是不是有一道浅浅的影子,看他们那天衣服的颜色就知道是他们互相给对方拍的照片。最后,顾行止的手腕上露了一条银质手链的小桃心,上面隐约刻着‘z≈ap;f’。以上两个线索虽然证明不了什么,但是第三个线索就是关键性证据,他们绝对有事情瞒着我。”
苏欧咋舌,虽然未能完全明白女人这种生物的脑回路,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观察细致,心思缜密,有理有据,也没打算胡乱冤枉人。
“可是,光凭借手链上的刻的字母,就肯定他们是情侣,是不是太草率了点?”苏欧很快地反应过来,“而且,字母也不是特别清楚。”
安式微又怎会不知,那颗桃心上的字母放大后,只能看到大概,二十四个字母里,z很好认,没有多余笔画,f就不一样了,看着也很像t。
可是,当安式微给姜云峰发信息的时候,那厮不回,打电话,对方又不接,她也无处求证,只有执拗地选择相信自己的第一眼感觉。
“所以,你是吃醋了?”苏欧惊讶于她的过激反应。
“当然吃醋啦!”那人可是除了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以外,唯一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安式微跟顾行止自小一起长大,一直都是坦诚相对,从不欺瞒,无论大事小事,喜怒哀乐都会第一时间跟对方分享抱怨。可是这次,她什么都没有说,偷偷跟姜云峰在一起了。一想到她旁敲侧击想套出一些话的时候,顾行止总是敷衍带过,那一瞬间的失落很快漫上心头。她想象过无数次,顾行止果断拒绝父亲亲选的对象,大胆追寻自己的幸福的样子,等了这么久,却是她有意隐瞒。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并不完全清楚姜云峰的为人,她担心,他照顾不好她的友,她的有二十几年友谊的友,她的胜似亲人的友。
苏欧指尖发凉,搁了笔,晾在一边,淡淡开口“你,还是在意姜云峰的喜欢吗?”
安式微神游在外,望着窗外的枯树梢,仿佛下一秒能开出花一样。
“喂,你这毛病真得改改。”苏欧的指在她眼前晃动。
“还不准我放空一下自己吗?我都失恋了。”安式微双手托着下巴,一直在想,怎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呢?
失恋?是对谁的失恋?
“不行,明天我得去一趟市。”安式微双手拍桌,站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
安式微第一次与身边有女儿远嫁外地的人有了强烈共鸣,为什么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远嫁,若是远嫁了,要想见见自己的孩子,还不得远千里跋山涉水更甚者漂洋过海。可她恨不得能立刻出现在他们面前,拽着姜云峰的衣领,告诉他,威胁他,警告他,要是对顾行止不好的话,一辈子赖着他,断他所有的桃花。自然还有千言万语需要交待。
“你到底还是在乎姜云峰。”苏欧思虑,转眼,淡声。
“什么?”安式微未反应过来,尔后过滤了这个问题,冷哼一声“谁在乎他呀,我只是去揍他一顿而已,谁让他拱了我们家的好白菜。”
“嗯,确实该揍一顿。”苏欧重新拿起笔,触笔生温,眼睛里泛着明涟的光泽。
当天晚上,苏欧拨通了顾行止的电话,已经许久未联系了。
“哟,苏大帅哥,还真是难得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也不怕我们家微微误会。”对方戏谑的语气,笑开了。
“安式微知道你们在一起了。”苏欧轻声说道,像是朋友之间谈论天气那般的平静。
“什么!她,她是怎么知道的?”顾行止怔住,倒吸一口凉气,握着手机的手紧张起来。
“还不是你们圣诞节发的动态,她自己看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苏欧不紧不慢如是说,心里有点愧疚,要不是他给安式微看动态,也就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真是奇怪,阿峰不是设置了吗?”顾行止疑惑,发动态之前认真检查过几次,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发出去的。
“她明天要去找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苏欧如实相告。
“什么?微微要来市!她居然不提前告诉我。”顾行止的声音愈发紧张,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呀?”
“你们自己想办法吧,挂了。”苏欧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声音带着磁性不急不躁地穿过听筒。
“等等,苏欧,再帮我一个忙,求你了。”顾行止再一次请求帮助,态度诚恳。
一刻钟后,汽车进了站,终于到了市,八点的天还是很阴沉。
安式微的脖子还有些许抽痛,冰凉的手触及脖颈后逐渐温热,用力地摩挲着脖颈周围,缓了些许僵硬抽痛。
忽然起风了,枯树枝沙沙作响,寒风吹在人脸上如同敷了一张冷冰冰的面膜,由外向内通体透着寒凉。
“不进去?”苏欧问。
他们已经在小区门口站了近二十分钟,门卫大叔出来看了几眼,揣测着他们的企图,愣是没上前搭理他们。
安式微早上出发时就已经给顾行止发了信息,她只是一直等待着,安静地等待着。
“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吧。”苏欧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住宅楼,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径直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安式微悄悄觑了少年一眼,把围巾拢到鼻子的位置,轻轻低头,没有说话。
今天是元旦假期第一天,这个时间点晨起的人很少,门口也不是马路主干道,所以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苏欧的手机发出嘟嘟的声音。
一直持续的嘟嘟声,顾行止连自己设置的那样吵闹的来电铃声都没有听到吗?还是故意不接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苏欧无奈耸肩,继续拨号,转眼,眸光流转默默注视着安式微。
安式微的手紧紧攥着手机,它也很安静,没有短信回复,没有来电显示。
她以为顾行止会早早地出现在门口迎接她,给她一个许久未见的思念的大大的拥抱,可是,门口没有女孩的身影,只有她和少年在寒风中飘忽颤抖。感觉这是跟顾行止相处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让她在外面等,真是,恋爱很容易就改变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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